泰拉历1093,卡兹戴尔,当地时间:12月24日21:27
黑夜,正在燃烧,眼前尽是寂静而无边的黑暗也无法吞没的火焰;硝烟的味道撕扯着森林里厚重的寂静与寒冷的空气,鲜血的味道自雪地上弥漫,最后随着又一个灵魂的归去一同浸入大地……
满腔的哭喊与哀求被无力感扼在咽喉,只得感受它们渐渐地囤积在眼眶中后缓缓划过脸颊……
纵使在悲伤中向眼前模糊的身影伸手挽留,却依然只能看着自己和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近乎昏迷的无力感从未能够真正地掩盖悲伤,更不能阻止自己为悲伤所牵动的挣扎……直到一个身影自黑暗中突显,鲜红的双角引导着两抹寒光撕裂了那个身影……
“阿尔!阿……尔……”希夫自噩梦中惊醒,高举起的左手伸向熟悉的天花板,仿佛尝试着挽留一个早已离去的存在。自梦中归来的悲痛尚未离开他的胸膛,希夫依旧感受着它依旧在自己的身体内撕扯着什么……
“阿尔……”希夫默默地放下左手,遮住闭上双眼,感受着一丝温热划过眼旁,直至耳旁与发梢,最后滴落在枕头上……就这样,希夫开始准备再次面对新的一天。
泰拉历1097年,罗德岛本舰,当地时间:11月27日10:34
“动作再快一点!剑的位置再高一点!”在宽阔的训练场地的一角,稀少的照明灯光与阴影共同围护出一片偏僻的空间,而一个蓝白色的全息投影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作为唯一的色彩为此平添许多幽寂,而全息投影的前面,则是这片空间中唯一应证着时间的脚步而切裂着寂静的存在……
一个厚重的轮廓在光影之间划过,灯光与阴影交替着描绘它的形状、划过的空气抚摸着它的表面,在另一抹为微光所勾勒的线条的引导下,厚重的巨剑划过全息投影举起的盾牌,野蛮地掠过它的脖颈,随后卷起稍许的尘土,并为地面带来些许的震动以及深长的痕迹。“以及脚步还能更稳一点。”
“这次好多了……”希夫一边喃喃自语道,一边将手中的巨剑立在自己的脚边,厚重而巨大的剑身几乎到达了希夫的肩膀,刚刚希夫对全息投影发起的攻击,与其说是挥舞着巨剑,不如说是背起巨剑后转动身体,使用整个身体让巨剑带动自己进一步的动作……就像是用整个身体挥舞着它一样。每早,在简单地结束洗漱和路过食堂时顺便应付掉早餐后,希夫便早早地来到训练场,尚未完全开放的训练场只有几盏照明灯在黑暗中勾勒着边界的墙壁。希夫并不介意充斥在此处的昨晚的痕迹与孤寂,倒不如说他很喜欢在空旷无人的训练场锻炼的感觉。在完成希夫为自己规定的锻炼目标后,训练场的照明灯往往也会一齐打开,使得希夫流满汗水的金属义肢在空旷的空间中微微闪烁着光芒……随着其他干员陆续来到训练场,希夫也来到了自己熟悉的这个角落,练习或者说进一步熟悉着此刻手中的巨剑。
“386!”随着希夫的一声呐喊,巨剑再次掠过全息投影的轮廓,随后落在满是深长痕迹的地面,再次削去些许的碎块。希夫将手中的巨剑拖立到自己的身边,大口喘着粗气的面庞在剑柄旁不停地起伏,汗水顺着额头的乱发划过脸颊,随着些许的汗水流入眼眶,希夫的视线在一阵刺痛中模糊……模糊的视线探索着昏暗的空间,温热的液滴划过脸颊……希夫不知是第几次的、再次想起了那一夜……以及那个自黑夜中出现的红色双角的萨卡兹,或许每次回想起的那个轮廓都不尽相同,但记忆里那双红色的角却从未改变,也总能推动着仇恨牵引起自己的手脚。随后希夫再次做出那个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准备动作,在模糊的视线中,蓝白色的轮廓似乎也长着那熟悉的红色双角……最后,在昏暗而寂静的空间中、在希夫自己的心中,厚重的巨剑再次划过熟悉的轮廓……
“387!”
泰拉历1097年,罗德岛本舰,当地时间:11月27日11:21
希夫坐在墙边的长凳上,满是汗渍的毛巾搭在他的后颈上吸吮着温热的汗水,只是依旧有些许的汗水顺着希夫的义肢流淌,最后沿着银白色的坚硬指尖搅乱了手机屏幕上的一点色彩。若不是还有些许的汗水挂在发梢,时不时流入希夫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或许他一次都不会动脖子上的那条毛巾。
“嗯……果然斯卡蒂这种不讲道理的作战方式还是学不来……倒是那个新来的佩洛小姑娘丢的小瓶子有点意思……毒药?算了,总之这种事先准备好的小道具确实能起到不少作用……至于,那个叫炎客的……啧,阿尔好像提到过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似乎是个很麻烦的家伙……不过在狭小地形使用短刀,宽阔地形就换大刀了吗?值得借鉴……”
看着手机中的作战记录在最后一个敌人丢下武器跪伏在地之后停止,希夫转身便去摸索放在手边尚未看过的那堆作战记录,这时,希夫才突然意识到有一个沃尔珀的小女孩坐在长凳上的另一端,虽然希夫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但看着她一边埋怨着什么一边捣鼓着自己左手的义肢,想必她一时半会还不会离开……
希夫想到这里的时候,或许是感受到了来着一旁的视线,那个小女孩也抬起头,仿佛和希夫一样惊讶地注意到了原来自己的旁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只不过不同的是希夫并没有把这种想法表现在脸上……短暂的视线接触后,或许是觉得和一个陌生的鲁珀互相看着这件事让自己很不舒服,又或许只是觉得自己手上的问题更重要,总之,那个小女孩再次低下头捣鼓着自己的义肢。
看到小女孩再次低下头鼓弄自己的义肢,希夫也将视线转移到手边的作战记录,同时继续想着:“装毒药的小瓶什么的果然还是去问问那个叫波登可的小姑娘比较好,毕竟是那种小姑娘都能用的东西,肯定不会和阿还有华法琳这两个庸医搞出来的东西一样危险……至于不方便使用阿尔的剑的场合……或许可以用短刀?还是说考虑一下像之前一样用弓箭?……”
突然,希夫的思绪被一旁传来的杂乱的响声所打乱,视线仅仅只是稍微从手边偏移便捕捉到了散落在脚旁的箭支,顺着散落一地的箭支的牵引,希夫看见刚刚的那个沃尔珀小姑娘的脚边躺着一个箭筒,有几支尚未完全撒出的箭支依旧搭在箭筒的边缘。希夫稍微抬起视线,只看见那个小女孩相比刚刚更加用力地敲打起自己的义肢,微红的耳尖既像是在为自己刚刚的失误感到自责,又像是因为不知何时自己的义肢才能恢复正常而着急;隐藏在短发下的嘴角不停地碎碎念着什么,也不知是在埋怨着自己还是手上的义肢……
虽然希夫对眼前的景象确实没有什么“可怜”一类的想法,而自己更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想象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小女孩此刻的心情……
“但是……”在希夫还没有想清楚“但是”二字后面到底是什么驱使着自己弯下腰拾起箭支之前,希夫便已经将散落满地的箭支放回箭筒里,随后将其放在那个小姑娘身侧的长椅上。
或许是因为余光透过短发看见了箭筒被轻放在自己身旁,小女孩短暂地将视线从左手的义肢移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希夫,随后又迅速地低下头,继续捣鼓着自己的义肢,不过相比刚刚动作似乎慢了些……
希夫在原地稍微站立了一会后便耸了耸肩,准备回到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同时心里默默想着:“我在这里等什么呢?像个小孩满怀期待地等着夸奖吗?……傻不傻啊……真是的……”
“你这家伙……”在希夫彻底转身离开之前,希夫似乎听见一声细微的言语自身侧传来……希夫微微转过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左侧,随后便看见那个小姑娘此刻正紧紧握着自己左手的义肢,耳尖似乎也比之前更红了些……
“就是……谢……谢谢了……”希夫听见那个小女孩如此低声说到,细细得甚至不确信到底是不是在向自己这样说着。随后,不知为何,希夫意识到自己淡淡地笑了一声。
“(轻笑声)”
“喂?!你!?……你在笑什么呢?!”虽然有些意外,但沟通的建立似乎比两人意识到的更早而且成功,意识到小女孩似乎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笑声而误会了什么,希夫随后便转回身来,继续面对着眼前此刻正用稍微有些生气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女孩,而刚刚那浅浅的笑容似乎还未离开希夫的嘴角。
“没什么……话说,你的义肢,坏了?介意让我看看吗?我倒不是什么工匠,但多少还是熟悉这种东西的……”说到这里,希夫抬起散发着淡淡金属光泽的右臂,尚未消失的汗水与周围淡淡的灯光抚摸着满是划痕的表面、填抚表面深浅的凹痕,似乎无声地应证着它和主人之间经由时间建立的联系……
“不……”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希夫依然注意到了警惕与不信任自小女孩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溢出,拦在了希夫与小女孩之间。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眼神有多么的抵触,小女孩默默地将视线移向一侧,食指自义肢上轻轻摩擦……
“这样啊……”希夫并没有为此感到多少失望或者诧异。或许希夫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曾经经历了什么,不过他确实明白那份最本能的反应往往意味着一段不那么好的经历……糟糕到任何人的任何努力都不能将它彻底抹去,纵使是时间也只能将其模糊在视野的某个角落,同时祈祷着它被重新发现的那一天尽可能的久远……希夫一边耸肩,一边这样说道:“没什么,只是我自以为是地多管闲事……”
“不……不介意……我不介意。”就在希夫说完那套糟糕的道别说辞之前,小女孩用比之前更加细微的声音说道,只不过……至少这次,对于这个正在慢慢改变的女孩而言,这细微的改变终于成功地说出来了。
泰拉历1097年,罗德岛本舰,当地时间:11月27日11:47
“所以说……红云小姐的右手就是因为那件事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吗?”希夫一边捏住手中的箭头充当着螺丝刀,一边低头说道,时不时停下来检查一下螺丝的松紧。
“都说了别叫我小姐啦!叫我红云就好了,不然这个词总让我想起那个让人不舒服的萨科塔。”红云的右手撑在大腿边上,裸露着褪色伤疤的洁白小腿和满是柔顺的黄色毛发的尾巴随着不同的节奏摇摆着。
“啊,抱歉,抱歉……”说道这里,希夫放下手中的箭头,随后伸手在随身的包中摸索着润滑油,慢慢地滴加在手中机械臂的缝隙中。“这样看来……红云也是一名优秀的猎人啊,能在那个年龄独自狩猎那种猎物的猎人可不多。”
“也?”红云歪着头看向身旁的鲁珀,橘色的眼睛似乎在寻问着什么答案。“话说,我从刚才就想问了,难不成你之前也会用箭头当螺丝刀吗?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似乎只有熟悉弓箭的人才会这么做……部落里的老人常常教我拿箭头当小刀什么的。所以……你也是猎人吗?那你的手也是……”
“哦,不,并不是……我只是一名不入流的近卫干员而已,”希夫打断了红云的询问,只是无论是他在之前简单的道歉,还是他在说着此刻的谎言,他都从未看向身旁的沃尔珀小女孩,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工作……他从不介意表示友好,但他也从不尝试和别人建立起更深的联系。“这些都是别人教我的……对,是一名叫阿尔特留斯的干员教给我的,他之前是一名猎人,现在也是一名狙击干员,和红云差不多吧……至于我的手,和红云一样,确实也是一位仇敌夺走的,只不过我却现在还没有再找到过他……还没有完成我的复仇……”
希夫一边用愈来低沉的语气说着,一边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油罐,满心的悔恨似乎和此刻缝隙中的润滑油一样,自缝隙间溢出,在表面上四散而显。
“复仇……”红云似乎感受到了此刻弥漫在希夫四周的压抑感,默默地念着这个自己曾经常常听到的词……常常从自己的口中听到的词。“其实有时候我在想……部落里的老人常常说,荒野对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对待的,所以不要为生命的逝去而难过,因为他只是履行了自己的命运,正如他曾经夺取了其他的生命一样……可是……可是,我却不知道如果不那样做,不去为逝去的同伴复仇,不去夺走仇人的生命,这种事真的好吗?……又真的不好吗?”
似乎是此刻才意识到了正满溢在四周的压抑感,又或许只是终于注意到了流落在自己手上的润滑油,希夫将流溢在表面的润滑油擦去,随后递给红云,尝试就此终止此刻交谈的词语与无声的压抑:“红云,给,你的机械臂我已经修完了,至少已经能用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之后去找工匠维修一下……还有,这种润滑油……味道比较大,你不介意的话最好了。”
“啊……啊……谢谢。”不知到底是因为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机械臂就已经贴近了自己的脸颊而惊讶,还是因为又别扭地说了句自己曾经不常说的话。总之当红云接上自己的机械臂后,她早已忘了刚刚沉重的话题与压抑的气氛,只是在转动了几下机械臂后,又用有些奇怪的比喻称赞了几下希夫的手艺:“至少比驮兽咬过的感觉要好。”
“话说……现在红云是要去干什么呢?”希夫似乎是为了彻底驱散刚刚压抑的气氛,随后一边收拾着手中的工具,一边提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没什么,因为没有什么任务,所以今天就是把箭都射完,然后去吃个午饭,最后再去找送葬人……啧,一想到还要听他说一大堆关于我的什么人身安全问题一类的话,我就头疼……要不是他一直不让我出去,我也不至于把箭和时间都浪费在木头靶子上了……啊,不过听说今天有从野外打来的新鲜兽肉吃。那……你……你叫什么来着?你又要去干什么?”
“哦,对了,我还没有说过我的名字……希夫,我叫希夫。之后……大概训练一会就回去了吧?啊,有机会的话,今天中午我也想尝尝你说的新鲜的兽肉什么的。”
“好吧,希夫……我挺喜欢的。”红云拿起手边的箭筒与长弓,从长椅上跃下。随后回过头来,微笑着对希夫说道:“那之后有机会再见了,对了,记得以后有机会介绍介绍你说的……阿尔特留斯?总之就是那个猎人让我认识认识……你人挺不错的,他应该也挺不错的吧?”
“嗯,我知道了。”看着红云渐渐远去的身影,希夫叹了口气,再次拖动起立在长椅旁的巨剑,心里默默想到:“看来以后得注意别再和那个小姑娘接触什么的了……阿尔特留斯……(冷笑声),希望他不会介意我在他身上撒谎吧。”
之后,和往常一样的,希夫走回自己熟悉的那片阴暗的空间中。再之后,也和往常一样的,希夫在寂静的深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深夜的食堂中再次出现在别人的视野里。最后,和往常一样的,他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而这是一天之中宿舍门第二次被打开。以及……和往常一样的,他身边并没有再出现过一个黄色头发的沃尔珀小姑娘……
就和他身旁似乎没有出现过任何人一样。
泰拉历1097年,罗德岛本舰,当地时间:12月1日14:57
希夫拿着体检结果的报告走在医疗部的走廊里,今天是希夫每月例行体检的日子,只是在今天的体检结束后,为希夫确认体检报告的医疗干员通知他说医疗部希望今天能占用他的一点时间,在体检结束后前往另一处地方,当然如果坚持拒绝的话也是允许的,只是……
“只是凯尔希医生希望你能去……”希夫一边翻弄着手中的报告,一边呐呐自语着那个医疗干员刚刚对自己说的话。“(叹气声)……我到底是要去干什么啊?……”
希夫低声地埋怨着,此刻却已经到达了那个医疗干员说的地方。这里是医疗部内一间普通的办公室,办公室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漂亮的鹿角表明了她是一个埃拉菲亚,至于那隐藏在灰色秀发下的阴郁的眼神,却让人不会想再进一步地去了解除此以外的什么。希夫坐在办公室门口另一侧的长椅上,打量着头上挂着的名牌:“心理治疗师:Nightmare Fireflies”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随后从里面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有着白色长发和身材高挑的女人,一个是有着褐色皮肤和白色短发的男人。那个男人在打开门后刚注意到了看向这边的希夫后似乎短暂的吃了一惊,之后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跟着他身后的那个女人也只是看了看坐在门口的希夫和那个埃拉菲亚女孩,随后似乎和男人耳语了一些什么,最后便一起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这时,从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叙拉古口音:“门外的是守林人小姐和希夫先生吗?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现在,请进吧。”
希夫等着那个叫做守林人的女孩走进房间后才起身跟进去,随后希夫看见她站在办公桌前的左前方,似乎等待着桌后的男人解释些什么。办公桌前是两张面对面的沙发,中间则是玻璃的茶几,桌后的男人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示意让希夫和守林人坐在那里。以及……这时希夫才注意到,除了口音,他的装扮确实像是家乡的那些西西里人喜欢的风格。
“好吧,二位,唐突地请求占用你们的时间真是抱歉。不过还请放心,我们也是在确认了两位正巧今天下午都没有什么工作后才邀请二位的,不过如果有什么要紧的私事的话,也请不要介意,随时离开就好。”
男人说完这一段后似乎等待着希夫和守林人的回应,不过他们两个依旧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只是在等待着他何时再向他们解释点什么。
“嗯……那么,看来还是直入主题吧,我是Nightmare Fireflies,一名心理治疗师,而阿米娅小姐和博士则希望我能协助二位相互之间聊一聊……”
“只是……聊一聊吗?”守林人问道,低柔的声音似乎最是符合着那阴郁的眼神的。
“是的,只是聊一聊……而且守林人小姐,博士也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希望您能和别人说上几句话。博士似乎真的很担心你。”
似乎是因为在回答中听到了博士的意见,所以守林人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此刻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用灰色的秀发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过实际上为什么要让二位相互之间聊一聊,我也并不清楚,不过我想既然阿米娅小姐和博士都能统一意见的话,那么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所以……二位介意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吗?”
“不,没什么,我也相信博士和阿米娅。”希夫回答道:“您好,我是希夫,这是我的本名也是我的代号。”
“你……你好,我是守林人,狙击干员。”
“…………我似乎在几次行动中见过您。”
“…………是吗?”
沉默,此刻的房间中充满着沉默和自其中滋生出的尴尬,而桌后的那个男人此刻却说道:“既然二位已经初步认识了对方,那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也就不打扰二位交谈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
说道这里,男人已经来到了门口,准备离开房间。“不过……二位在一起闲聊的时候,不妨猜一下为何想让二位交谈一次,毕竟就连我也不是很清楚嘛。”说完,那人就关上了房门离开了。
希夫此刻正尴尬地坐在守林人小姐对面,因为此刻不敢直视守林人的面庞,所以希夫并不确定她是不是正在看着自己,更不清楚她此刻是否和自己一样感到尴尬。
“那么……希夫先生?您觉得博士和阿米娅小姐为什么要让我们谈一谈呢?我相信博士也相信阿米娅,他们是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守林人坐在沙发上,双手叠在膝头上,用与往常一样低柔的声音说道……不知为何,守林人看着眼前的男人,莫名熟悉得仿佛不像是只见过几次的感觉……
“抱歉……我并不知道……总不能是因为咱们两个眼神很像吧?”希夫此刻终于敢正视着面前的女孩,看着她满是阴郁的脸庞半开玩笑地说道。
“眼神吗?”短暂的沉默后,守林人终于想起,那隐藏在碎发之下的双眼以及那沉默于更深处的愤怒是那么的熟悉……是啊,自己之前确实见过面前的那“人”,自逃离家乡路过的小溪旁、自每日清晨的洗漱台前……或者说,只是见过一个同样被仇恨所扼住的灵魂……随后守林人继续说道:“希夫先生……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类似的话,可我听博士说过……博士说我的眼中尽是忧愁与愤恨,博士也说这是因为我眼中的景象还想停留在我的家乡……那片广袤而寂静的森林,它本来是会让我感到平静的景象,可每时每刻当我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那里的时候,我的心中就会溢出无限的愤恨与痛苦,就像是森林深处燃起的夜焰……”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但我想……这片大地之上的我们都曾失去过什么,也都会因此感到难过,这很正常,也很无奈。”
“是的……只是,希夫先生,博士告诉我,感到难过很正常,但若是彻底被某一天的阴影所笼罩,那却已经是另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了。而我,似乎也从你的眼神中看见了博士告诉我的那种阴影,而且似乎更加浓郁……或许,你也和我一样,在寻求着复仇,寻求着某一天的结束,不是吗?”
似乎是为这突然的提问所惊讶,希夫并没有立刻回到这个问题,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希夫慢慢说道:“或许,是吧……是啊,复仇……有人夺走了我最珍贵的事物,所以我选择向他发起复仇,直至我或者他的死亡才能阻止。这对于我来说,合情合理……我想你应该能理解这种想法吧?守林人小姐。”
“嗯……之前的我,为了复仇,我需要力量,所以我才来到了罗德岛,我寻求能帮助我复仇的力量……我本以为博士会是我寻找的力量,可他却一直想让我放弃复仇……我不是没有想过这种事,因为我相信博士,我甚至想过如果不去想那么多,只是跟从着博士对我的希望,我是不是能更轻松一些……但我做不到,每次闭眼的时候我都会梦到森林中的无数个夜晚,随后便是那一夜吞没了整片森林的火光和混乱的交战,倒下的同伴和那群乌萨斯人的尸体叠在我的面前,每次想到那一夜,我都对我自己感到恶……”
“不……别说了,我知道……我明白那种感觉……他们或许只是不希望我们为了一场苦难再去经历另一场苦难,我很感谢他们这样为我们着想,可事实是,我们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发生苦难的那天,它会伴随着我们很久很久……久到我们看不到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久到我们似乎只有选择复仇才能真正离开那一天……久到不是因为一场苦难再去经历另一场苦难,而是为了结束最痛苦的苦难才选择更轻松的苦难……”短暂的沉默后,希夫继续说道:“难道……不是吗?”
“我想……他们所担心的正是不能用他所能接受的方法帮助我们脱离那一天吧……那么,希夫先生,请允许我再问一个奇怪的问题:希夫先生,您也是会为了复仇而选择死亡的人吗?”
“为什么……(冷笑声)……”
希夫冷冷地笑着说道,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双手交叠的阴影笼罩着他的面庞,或许此刻,守林人才第一次在那隐藏在阴影下的表情看见了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最真实的那一面……悲伤、愤怒、悔恨……或许也是最与自己相似的那一面……
“为什么不是呢?”
档案节选:
据悉,希夫干员自萨卡兹双王内战时期便受雇于巴别塔,并依靠其卓越的射击技巧作为一名狙击干员在攻坚战、猎首行动、伏击战中多次取得优秀战绩。
后隶属于同样拥有优异战功的萨卡兹百强青年、巴别塔最优秀的战士之一:阿尔特留斯的小队。意外地,尽管具体原由尚未得知,但仅就结果而言,性格沉稳的希夫干员很快便于曾被其称为“野蛮粗鲁”的阿尔特留斯成为了好友,过去常有人看见希夫一边埋怨着阿尔特留斯每次行动回来都喝的酩酊大醉,一边把他扛回自己的宿舍。
只是可惜这段轻松的时期自阿尔特留斯的小队在一次行动中在森林中遭遇敌方的突袭而便一去不返,根据幸存者的表述,那次战斗中,身为队长的阿尔特留斯在遇袭后迅速组织小队进行反击,而在迅速确认了形式对其小队绝对的不利时,阿尔特留斯成功地组织小队进行反击与撤退,而在成功制造突破口后阿尔特留斯选择自己亲自率领一部分成员为剩余的队员断后。
而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干员希夫的右臂受到严重损伤,但其在失去战斗能力后依旧坚持与阿尔特留斯一同断后,在短暂的争执后阿尔特留斯选择将干员希夫击晕,随后便将其托付于其他队员。
而在第二日清晨,后续的支援小队赶到并清理战场时,敌方早已离去,在为厚雪与晨曦所覆盖的林地中只留下了昨夜作战的痕迹……以及阿尔特留斯的尸体和遗留在其身旁的其曾经的佩剑。
自那次圣诞节后,干员希夫的右臂、微笑以及挚友永远地被埋葬在了那一夜的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支金属义肢和那把曾属于阿尔特留斯的巨剑。
尽管在金属义肢的协助下干员希夫依旧可以作为狙击干员而参与作战,但其自那次事件起便坚持使用阿尔特留斯的巨剑作战。自那时起,干员希夫花了很长的时间熟悉如何使用那把几乎和自己一样重的巨剑,在经历了近乎没有停止的物理强度训练、以无数已有的作战技巧为参考而思索更合适自己的作战方法后,干员希夫终于拥有了一套能够让自己熟练使用那把巨剑的技巧。
据曾与其一同作战的干员所说,干员希夫使用那把巨剑的样子,就仿佛不是剑作为希夫的一部分受其使用,更像是希夫作为剑的一部分帮助其挥舞一样。
而尽管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资深近卫干员,干员希夫却从未停止进一步训练自己的物理强度和作战技巧。
“他现在这样,或许是因为他从未真正地自那一夜离开那片雪林……”—前阿尔特留斯小队某成员。
“我【哥伦比亚俚语】答应过队长让那小子活下去的,【哥伦比亚乡间用语】,阿尔特留斯的命可不是用来换我让他失望的……”—前阿尔特留斯小队副队长
客观的来说,这种疗法的进行很顺利,但还远说不上成功。我很感谢博士和阿米娅小姐愿意让我继续尝试这种疗法,但我想在此之前,博士和阿米娅小姐,尤其是并未对此过问的凯尔希医生,应该都很清楚,心理上的问题很难处理,一是因为我们不能轻易地处理病灶,二是这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
根据希夫先生与守林人小姐的实例,我们已经确认了“通过让两名同样患有战后应激创伤的人员,在并未有明确目的性的条件下交谈,可以协助其触及并改善心理问题”的理论是可信的,流行在哥伦比亚和维多利亚的新型治疗理论虽然还只是以互助小组的方式存在,但其可能的价值却无可估量,但是不得不承认,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但我还是觉得,如果希夫干员能在那次行动中幸存的话,或许我们能见识到更多的成果……
—心理治疗室:Nightmare Fireflies于1097年12月27日提交报告的节选。
泰拉历1097年,乌萨斯边界处某村庄,当地时间:12月25日9:21
寒冷的空气刺激着希夫的鼻腔,隐约的雾气则拂过他的脸庞,些许的白霜则在轻微的颤动下于发梢掉落……乌萨斯的冬天有时并不似它的诗人们所说的那么美丽,是的,它的土地此刻是如此空旷的雪白,它的天空是如此清澈的寂静,而寒冷的空气又似乎连接着更寒冷的远方……但这只是那群贵族老爷们在温暖的火炉旁才会如此赞美的,而对于那些食不果腹的贫民而言,这更是一场缓慢而寒冷的苦难……自然,对于那些流浪的佣兵团而言更是如此。
“这里是干员希夫,我没有搜索到那些逃脱的佣兵。”希夫对着扶在嘴边的麦克风说道,随后在便携耳机中传来了一名女性的声音。
“这里是干员骑裔,我也没有看见目标。”
“我也是。”
“真的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吗?那他们也跑的太快了吧?”
“好,我知道了,请各位干员继续搜索,如果在到达村庄三、四公里外还没有看见他们的踪迹,那么便认定为目标已逃脱,请及时返回,但如果找到了他们的踪迹,请在保持通话的前提下继续跟踪,等待支援。”
“明白了。”
“我也明……”
还未听完所有同事的答复,希夫便已把耳机摘下,他似乎没那么喜欢在空旷的原野上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但自己却看不见他们的感觉……
“嘶……呼……”希夫深深地呼了口气,今天早上,当罗德岛接收到临近办事处发出的有关于一伙流浪佣兵尝试袭击村庄的报告后,罗德岛立刻组织了一队干员前去协助村庄抵御那伙强盗。希夫和大多数被选中参与行动的干员并没有什么怨言,这种事罗德岛做过许多次,尽管许多人只是隐约明白这是为了实现罗德岛的某个理念、为了一片更好的大地,但他们也乐意为此辛劳。因此许多干员都参与过类似的行动,希夫也一样,甚至他参与此类行动的次数比其他干员都多得多,只不过他参与的理由更简单,也更清楚……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找到那个杀了阿尔的萨卡兹混账……”阿尔在荒野上自顾自地说着。慢慢地,希夫已经到达了荒野的边界,再向前,则是在中心区域存在着乌萨斯与卡西米尔边界的森林。
罗德岛在接到通知后赶来的非常及时,而对于那群佣兵来说,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敌人不再是一群身弱体虚、装备残缺的民兵,而是一支装备精良的罗德岛小队后,那群强盗便在短暂的交战后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迅速地逃离了。而罗德岛为了避免那群佣兵再次袭击村庄,便决定在附近地区搜索逃离的那群佣兵,以绝后顾之忧。
“他们或许会觉得乌萨斯官方势力不好在乌萨斯与卡西米尔的边界附近动手动脚,所以跑到了这里……他们很聪明,只可惜,但他们没有想到罗德岛是一个不需要被这种事束手束脚的组织……”希夫蹲在森林的边界查看着一个并不清晰的脚印,但覆盖在上面薄薄的新雪则证明这是一个新的脚印。“更没有想到原本能够隐蔽住他们脚印的大雪在森林里,在这些大树下就没那么管用了。”
希夫凭借着自己曾经身为猎人的经验很快便找到了更多自己所需的线索,那一刻,他甚至感到一丝转瞬即逝的骄傲。
“这里是希夫……”希夫从大树旁站起,随后打开通讯设备,准备告诉自己的同事自己已经找到了目标的线索,接下来便是……在希夫还没有清楚那个将在自己的思绪中冒出的语句到底是什么时,一支弩箭划过寒冷的空气,擦过希夫的脸颊,损坏了挂在希夫耳边的通讯器后,最后射中粗糙的树干而激落了树梢的点点白雪。
“你他妈疯了?!我让你继续跑你没听见吗?!”
“可是!……”
“没有可是!不想死……”
远方的树木后隐约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但希夫此刻却不再在乎着这理应让他感到意外的声音了……
“红色的角……那个形状……”浓厚的雾气自希夫的尖牙间喷涌,睁大的眼睛在暗红瞳孔微微的震颤中扫掠过眼前的景色,不知是因为脸颊上的伤口将血顺着皮肤滴入自己嘴中,还是因为自己早已激动的止不住地颤抖,希夫觉得自己的嘴中有些干涩……
早已顾不上刚刚中止的通讯,希夫比以往更加像一名狂热的猎人一般在森林中追逐着刚刚出现的红色双角……
泰拉历1097年,乌萨斯边界处某森林,当地时间:12月25日9:43
在一片银装素裹的森林中,寂静在一阵突兀的骚动中被打破,这群不速之客的身影在树干与灌木丛间时隐时现,焦急与恐慌化作一阵阵的白雾在他们头上飘散。
“啊!……”突然,他们之中的一个成员被隐藏在厚雪下的石块所绊倒,踉跄的步伐在雪地上划上诡异的痕迹。
“【卡西米尔粗口】……你怎么现在这个时候倒了?”倒下的那人前面的另一名成员一边叫骂着,一边回头跑向自己的同伴,试着将他拉起来,继续逃离尚不知是否已经威胁到自己的敌人……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敢于帮助自己的同伴。
可在倒下的那人还未握住伸向自己的那只手,他却感觉到了原本被覆盖在自己脸上的雪水所模糊的轮廓骤然消失,当他透过愈加透明的雪水看清眼前的景色时,他却突然觉得有一阵温热而粘稠的“雨”猛烈地淋湿了自己……现在,他看见自己的面前是自己同伴跪倒在雪地中的下半身,而他的上半身则在不远处痛苦地挣扎着……
视野,此刻正在变红……
随后,希夫踩着那人的后背,将手中的巨剑野蛮地透过那人的身体插入地面……激烈的挣扎与绝望的惨叫并没有持续多久变成为了奄奄一息的呜咽……
“【乌萨斯粗口】!!!”希夫看见另一个人高举着斧头冲向自己,随后,像是自己曾练习过无数次的,希夫用肩膀扛起手中的巨剑,巨大的剑身在希夫身体的转动与步法的配合下刺向身前。那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敌人动作竟然如此迅捷,况且隔着巨大的剑身,自己也无法攻击到真正的目标,就在他从惊慌无措转向思考如何躲过或者挡住这一击之前,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
太迟了……
那人被希夫用巨剑钉在身后的树干上,鲜红而温热的血液沿着剑身滴落在希夫低伏身躯的脸颊上,嘴角喷涌而出的浓雾与鲜血散发的薄雾一同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在希夫还未来得及将巨剑从树干中拔出时,一支弩箭划过希夫的身旁,射在面前的树干上……
“我看你手里没了那把破剑还怎么打!”身后穿来的怒吼,促使希夫离开手中的巨剑,迅速地躲在粗大树干之后。
“【哥伦比亚粗口】!来啊!杀了我啊!”那人一边喊到,一边继续向树干射击,尝试将他的敌人逼入死路。可是,突然,自树干后出现并不是一个穷运薄命的敌人,而是一个小小的阴影……那人用弩身挡住那个阴影,可那阴影却并不是一把飞刀或者炸药,只是一支脆弱的玻璃试管,但那一触即碎的试管却在碎裂的一瞬间散发出暗紫色的雾气,瞬间笼罩住了那人……
是毒气……
希夫趁着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雾气熏的无法行动时,拾起脚边刚刚那人的斧头,迅速地冲向前方雾气中尚无法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的那人,随后,希夫感觉到了那向上挥挑起的斧头击碎了什么的触感……那人的身体随着消散的雾气倒在雪地中。
希夫并没有过多的理会身后发生的骚乱,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目标还没有逃跑……突然,希夫只觉得身后有一阵微风吹向自己,他急忙向前翻滚出去,但却还是感觉到背后留下了两道剧痛撕裂着的伤痕……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已经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你这同样该死的狼崽子……”
希夫在远处回过头来,看见那红色双角的主人正站在自己的不远处……正如自己无数次的受噩梦所折磨与数不清的为复仇所祈愿时一样……站在自己面前。
希夫并没有理会他的发言,转身奔向插在身后树干上的巨剑旁,随后,在木屑与鲜血的簇拥下,巨剑掠向身后,激起飞雪……可那人并没有像希夫所设想的一样被巨剑劈中,他只是向后一跃,便躲过了剑锋,随后迅速地冲向希夫。
希夫再次将巨剑抗落在肩上,像自己刚刚将一个人劈成两半时一样地挥舞着巨剑,厚重的巨剑与锋利的双刀在寒冷的空气中碰撞……掠向身侧巨剑并未成为那人的机会,在他再次冲向希夫的时候,希夫又将巨剑拖向身前挥舞而起,掠向天空。而在随后,又在后撤的步伐中将其顺势劈下,这次,他终于为自己的敌人胸前留下了一道深长的伤痕……
“不错……你比之前强一点。”那人似乎并未理会自己的伤口,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你的朋友曾经拿着那把剑杀了老东西,现在你又要来拿它杀了我?很好……很好……”
希夫依旧没有回答那人的话语,他此刻只是举起了自己的武器,摆好着自己的架势,怀抱着无底的仇恨,期待着噩梦的结束。只是……让希夫不明白的是,透过刀锋看去,那个人的眼神……同样像是燃起着隐藏在阴影下的夜焰,正如守林人小姐曾经形容自己的眼神一样,满是愤怒与悔恨……
希夫并不清楚为何如此相似的眼神正在相互凝视,但他知道,马上,自己和他之间便会有一个了断……
刀剑的碰撞声比想象中的更激烈,伤口的疼痛也并非预想中的一样可以忍受,已经流下的血液逐渐凝固,新雪覆盖在这暗红色的旧雪上……希夫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和那人交手的第几回合了,血液混合着汗液模糊了希夫的视野……是啊,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一晚一样,一切都被毁了的那一晚……
希夫再次挥舞起肩上的巨剑,只是这一次,自己掠过的不再是一个虚幻的身影,而是自己最真实的噩梦、自己梦寐以求的复仇……不知为何,那人的身体这次并不像之前几回合一样敏捷,而是被一个踉跄取代了敏捷的步伐,毫无意外地,希夫终于刺中了他……希夫疲惫不堪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如何被剑身贯穿,他吐的鲜血如何顺着剑身流落雪地……随后,也同样无力地看见,那个人如何抓住剑身,如何逼近自己,最后如何将手中的长刀刺向自己……
在喉颈隐约传来的一阵温热的触感后,希夫倒在了身后的树干上……他似乎隐约中听见了那人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他已经不在乎了……更没办法在乎了……希夫渐渐觉得自己被薄雪所覆盖的身体也愈来愈暖,就仿佛身处自己曾和阿尔一起喝酒的酒馆一样……最后,在一抹微笑中,希夫喃喃道:
“你不觉得今年的圣诞节也很快乐吗?阿尔?……”
泰拉历1097年,罗德岛本舰,当地时间:12月25日15:32
骑裔看着眼前的女人翻阅着自己刚刚提交的报告,在她以往的记忆里,像凯尔希医生一样难对付的人并不常见……至少,她并不会比Green Fireflies差多少。
“好的,骑裔小姐,我已经看完了您提交的报告。”凯尔希合上手中的报告单,说道:“我相信这些报告似乎已经足够准确,准确到足以成为我们在这次事件中的又一个窥口。”
“如果您能满意便最好不过了,所以……”骑裔用自己曾经常常看着Knight Fireflies一样抵触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人,继续说道:“您现在愿意让我走了吗?”
“自然,虽然您的眼神似乎透露出您对于自己的需求有多么的渴望,但我还是想要问您一次。”凯尔希说道:“您愿意保证这份报告至少在您眼中的准确无误吗?”
“是的,我能。”
“那么,好的,我已经没有任何权利甚至是义务限制您了。如果您想,那就请离开吧。”
“谢谢……”骑裔走到办公室的门口,打开办公室的门,而在彻底离开之前,她继续说道:“还有,我很抱歉。”
“我接受您的道歉。”凯尔希坐在办公桌后回答道,却并没有再看向骑裔一眼。
“你甚至不知道我为何而道歉,你就这样接受了?”
“不,正是因为我知道了,所以我才会接受你的道歉,而不是让S•W•E•E•P去找您的麻烦。我,无所不知。”凯尔希说道:“况且一个便携担架而已,还不至于您这样隐瞒,更不至于让我如何为难您,所以我接受了您的道歉。”
“很好……无所不知……”骑裔继续说道:“那么,请告诉我,我为什么会看见那两个人那时都是……笑着的?”
“……”凯尔希短暂的沉默了。
骑裔还未等待凯尔希的回答,便关上门离开了,走之前,她喃喃道:
“老不死的……她似乎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但是我答应你们要去经历的事情可不只是再应付一个老东西……”
说罢,骑裔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泰拉历1092年,卡兹戴尔,当地时间:12月25日20:21
在卡兹戴尔空旷的原野上,那被寂静所笼罩的黑夜,似乎与大地更远方的黑夜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一样寂静的大地却掩盖了曾经可能在这里流过的血,那一样空旷的黑暗也模糊了人们对未来的期望……尽管更久之前,这里或许还不叫卡兹戴尔。
而在这空旷的原野之上,一个篝火孤零零地用火光抵御着黑夜中无限的孤寂,但微弱的火光却只能勉强将附近的黑暗染成温暖的颜色。但这对两个流浪的佣兵来说,却已经足够舒适了。
“基督山,你不喝点吗?”一个年老的萨卡兹坐在篝火旁一段倒塌的树干上,他灰白色的长发几乎要将他褪色的双角覆盖,而那拿起酒壶的指掌则在岁月与伤痕的雕刻下粗糙得犹如身下的树皮。而此刻,他正用他深邃而依旧不曾涣散的目光看着眼前那个年轻的萨卡兹。
“算了吧,老东西。”那年轻的萨卡兹说道,他此刻正坐在一个树桩上拨弄面前的篝火,偶尔迸发的火花映照着他鲜红的双角。“你从那群家伙手里买来的私酿酒?……我可不敢喝,倒不如说你可小心点,别喝这种东西喝死了,我亲爱的长老。”说罢,基督山便将手中的木棍投入面前的篝火中,看着它激起的短暂焰火在黑暗中消散,随后让自己的脸重归阴影之下。
“好吧,好吧,我的孩子。”说到一半,年老的那个萨卡兹又喝了一口壶中的烈酒。“不过,你今天已经到了能喝酒的年龄了,要是不让你第一时间尝一尝这种好东西,真是让人可惜啊……”
年老的萨卡兹还没有说完,一根柴火划过他的身旁,消失在远处寂静的黑暗中。
“老东西,我今天捡到的柴火可不多,可别让我都用来让你闭上你的嘴。”
“知道了,知道了……”年老的萨卡兹轻轻笑了一声,随后继续说道:“基督山,拿着。”
说罢,一个小小的黑影自长老的手中投出,划过篝火的上空,最后被基督山接住……
“这是……书?”基督山翻弄着手里的书说道,泛黄的书页不知已被其他人翻阅过多少次,较新的订装线或许也不是第一次换过的。“呵……你还真把今天当我的生日啊?……谢了……”
“如果我足够有钱……”长老似乎并未听见基督山那声轻微的道谢一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就送你去哥伦比亚或者维多利亚去留学。那里对萨卡兹,尤其是感染者来说可没那么可怕……莱塔尼亚也不错,不过就是听说那里不怎么安生。”
“得了吧,老东西,你都这么老还做梦呢?”基督山一边继续拨弄着眼前的篝火,一边垂头低声说道,嘴角上隐藏在阴影中的微笑,不知是在嘲笑眼前那位年老的萨卡兹的胡话,还是在嘲笑自己简单的命运。“还是说,你又要提起你说的那个宝藏了?”
“宝藏说不上,不过确实是一笔可观的存款,就埋在……”
“就埋在肖申克小镇,矮墙酒馆的后院的大树底下。”基督山打断了长老的发言,他随后继续说道:“老东西,你这句话我都听了上百遍了,说真的,我觉得只要你再说几年,我都要多多少少信一点了。话说回来,你要是真有这笔存款,你还至于到战场上拼命?”
“嗯……”长老沉默了一段时间,随后像是要转移话题一般,继续说道:“基督山,你知道咱们现在在为谁卖命吗?”
“特雷西斯,我们伟大的英雄,我们的陛下……”基督山似乎并未理会长老刚刚刻意地转移话题,或许他早已不想再在那个问题上深究什么了,随后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呵……谁在乎,反正都是拿钱杀人,说到底我们的英雄陛下还不只是把他的同胞们当成明码标价着性命的佣兵嘛。”
“那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敌人……或者说,与我们厮杀的同胞又是谁的人呢?”
“特蕾西娅……”基督山想到这里摇摇头,冷笑了一声,随后说道:“在我眼里,她和特雷西斯没什么不同的,只不过打着不同的幌子……理解?和平?真是可……”
“基督山,你不应该这样说。”长老有坚决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似乎在篝火旁也锐利的清晰可见,言语中透露着他不常展现的庄重。“特蕾西娅陛下的想法是很好的,所以追寻她的人都是真正高贵的人,不然就只是单纯的白痴,可我相信大多数都是前者。”
“那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为她卖命?反正我觉得都一样,咱们现在改合同也不是来不及。”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既没有那么伟大,更不愿意成为白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眼前那个年轻人的话语,长老继续自顾自地说到:“更何况,特蕾西娅陛下为我们许诺的未来或许很美好,可我这种人却看不到自己的位置……除了现在这种【哥伦比亚粗口】日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过上其他的日子……”
“其他日子……”基督山默默地重复了一遍长老刚刚最无力的那几个音节,随后继续冷笑着说道:“没想到你这么胆小,想个好日子都不敢。”
“没错,我很胆小,我只敢相信我拿着刀讨过来的日子……”长老此刻微红的脸颊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更红了:“我害怕,我害怕自己把好不容易可能得到的新生活搞得一团糟,所以我只能继续过这种日子……我也害怕……失去……”
似乎那浓烈的酒精终于拦住了长老的思绪,长老在最后几声不清楚的呐呐自语中滑下树干,最后坐在地上靠着树干,睡着了。
“【哥伦比亚俚语】……老东西,一喝酒就这样……行吧,反正不用再听他说那一大堆长篇大论了……”说道这里,基督山拿出背包里那条早已有点破烂的毯子,走过去盖在长老身上。随后坐回到自己刚刚的树桩上,珍视地拿起手边的书,借着火光读着。
“真是的……与其花钱买这本破书,还不如买条好点的毯子呢……”
“对不起……”长老在睡梦中喃喃道。
“对啊,你确实挺对不起我的。”基督山一边继续读着书,一边半开玩笑地回应着长老的梦话。
“……我不想……失去你……基督山……”
基督山并没有听见此刻长老这句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梦话,只是映着火光继续翻着书页,时不时地浅笑一下……
或许对他来说,此刻,便是所谓的幸福吧?……
泰拉历1093年,卡兹戴尔,当地时间:1月2日8:12
洁白的雪花静静地铺在大地上,温暖的阳光慵懒地卧于其上,清澈的天空似乎带来了远方的温暖。满地的银花在微融的水汽与温和的光线的裹囊下愈显耀眼,却反而突显出四周稀疏松树沉厚的色彩……今天或许是一个孩子们外出游玩的好天气,但对基督山和长老的小队而言,今天却绝不是什么让人舒心的日子。
“【哥伦比亚粗口】,现在怎么办?!老东西!?”基督山焦急地向身后的长老喊到,他刚刚杀死了对方的一名近卫,可他温热的血尚未在基督山的脸上凝固,便又有另外两个尝试逼近自己。“你再不想想办法咱们都得死在这。”
“冷静点……孩子……”长老此刻正一边用刀身挑开一名敌人刺向自己的枪头,一边躲避着另一个敌人的剑刃,随后像是思索着什么说道:“让剩下的人退到这来,他们应该没有人再埋伏了……我们可以准备突围了。”
说罢,长老快步贴近使用长剑的敌人,用刀身将那人的攻击偏移到了自己身侧的,随后顺势用刀刃划过他的咽喉,同时拔出那人腰间的小刀掷向另一人的胸口。
“告诉他们不想死就动作快点。”长老此刻正满脸鲜血地对着基督山继续说道。
受到指挥的其他佣兵们陆陆续续地退到了这林中空地的中心,此刻他们还能站着的人数相较于开始,已经少得可怜了。而此刻包围着他们的,除了一开始与他们交战的巴别塔小队,还有几乎等倍于他们的的援军……他们原本的任务很简单,和一支巴别塔小队争夺森林边的哨站,可就在交战后没多久,另一支小队却像是事先计划好的一样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不禁让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某个聪明人的圈套……而大部分人在搞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便已倒在了从哨站逃进森林的路上,而剩下的人便在惊慌无措中聚集在这林中空地的中心……
“基督山……我的孩子。”长老此刻正对着包围自己的敌人举起手中的长刀,刀锋在银白色的雪地与蔚蓝的天空的包夹下反射着一抹亮光,同时低声地对着自己背后的基督山说道:“一会突围的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去管,不管谁被缠住了,甚至只是摔倒了也不要管,你只管往前跑,这里几百米开外就是一条河,现在这种天气它还没有冻住,到了河边,跳进去,顺流而下就能逃开了。”
“怎么?说的这么详细,你交代后事呢?老东西?……到时候你待在我旁边,我怕我忘了怎么跑,最后和你还有这群现在还在碎碎念着丧气话的废物们一起死在这。”
“可别指望我会帮你啊,孩子。”
“你才是,老东西。”
此刻,伴随着一朵白云遮蔽了空地上方的太阳,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暗淡起来……随后,在长老的一声令下,无数佣兵满怀绝望地尝试逃离似乎正在慢慢扼住自己生命的,那此刻坐在幕后的死神的手掌。
…………
被薄雪所覆盖的灌木丛划伤了基督山的脸颊,可他此刻却没有时间在乎那顺着脸颊流入嘴角的鲜血,虽然自己从未向后看过,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跟在身后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少,而那此刻却不可能是追兵减少的信号,仿佛此刻仍跟着自己的同伴只有余光中的长老……从自己眼角掠过的粗厚的树木似乎在身后组成了一堵厚重的树墙,模糊了背后发出的惨叫声,掩盖了仿佛近在耳边的刀剑碰撞声……可是却阻止不了自基督山心中想象而出,最后环绕在耳边的同伴的血液融化薄雪的声音……
“别发呆,继续跑,马上就要到了……”长老静静地对着身旁的基督山说道。
“我知道,老东西,你才……”基督山一边说道,一边却看见余光中的长老扑向自己,在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基督山便在长老的怀中倒在雪地中……柔软的积雪是那么的冰冷,似乎正在啃噬基督山的手指一样……可在这股刺骨的寒冷中,基督山却觉得有一股温热流入掌心……
基督山越过长老的身影,举起右手,发现一抹鲜红映衬在一片雪白之中……
“【哥伦比亚粗口】!老东西你流血了!你【哥伦比亚粗口】是不是疯了?!”
“别这么说,年轻人,这位老先生刚刚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的,不然现在流血的就是你了。”此刻,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旁穿来,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基督山的余光中……而几滴鲜血则自他手中的巨剑上低落在一片雪白中……
“是他伤了长老……”基督山意识到,同时摸索着刚刚掉落在手边的刀。可在他尚未握住手边的刀把时,长老按住了基督山的肩膀,站了起来……
“老不死的!你现在又发的什么疯?你给我继续在旁边躺着!我马上就把他……”
“别说了,孩子,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的……”长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他那把锋利的长刀……在他转过身面对那人的时候,基督山看见长老的背后,鲜血正在慢慢浸染着他的衣服……
“这把剑……阿尔特留斯?对吗?”长老用稍微有些虚弱的语气说道。“我听说过你,你很有名。”
“是的,长老先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得到您的称赞……而您,应该是我知道的所有佣兵中最有名那个吧?尤其还是我的一位同族。”
“呵,只不过是一把快死的老骨头罢了,没那么值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尊敬……”长老用愈显微弱的声音继续说道:“年轻人……我不知道你收到的命令是什么,但是你能不能……”
“保证哨站的安全。”阿尔特留斯突然打断了长老的发言,随后继续说道:“仅此而已……所以没问题,长老先生。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们这支萨卡兹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一命换一命,这或许也是我们这种人最后的良心了。”
“很好,很好……谢谢你,年轻人。”
“没什么……只是我们应该都清楚你的同伴会是什么反应,所以我刚刚才没有让你说下去……这种事,我见过许多,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我见过更多。”
“呵……真是贴心,要是……算了算了。基督山,这是命令……”长老回过头对着此刻正握住刀,尝试爬起来的基督山说道:“别管我,继续跑,也别试着杀了他。之后去找我埋起来的存款,然后……然后我就没有再想象到过了……”
“你【哥伦比亚粗口】的说什么呢?!老不死的,咱们两个马上一起把他给杀了,然后我就带你……”基督山此时激动地爬起来,粘在身上的积雪伴随着惊慌无措的眼泪自半空中一齐落下。
“别说了,孩子……”长老喊到,随后继续说道:“孩子……我很抱歉。但你应该知道的……我不能给你留些什么,至少别浪费我的那点……希望。”
“我管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想?!我马上……”基督山怒吼着自积雪上站起,举起手中的长刀,刺向眼前的那人……可突然间,基督山只觉得肩膀一阵温热,随后便失去重心跌倒在雪地上……因剧痛而模糊的听觉并未听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当隐约听见一声金属碰撞声后,基督山抬起头,透过雪水……只看见长老躺在雪地中,嘴角挂着一抹释怀的微笑看向自己……
“杀了他吗?阿尔?”希夫自灌木丛后出现,手中握着的长弓搭着一支与刚刚射中基督山的箭同样的箭。
“你想让我坏了我们这支萨卡兹的规矩吗?希夫?”阿尔特留斯稍微有些生气地说道。随后,他看了看倒在自己面前的老萨卡兹。“我答应过这位先生……除非有一天他想不利于我,否则我不能伤他。”
“随你便,我不在乎。”希夫冷冷地说道:“反正他现在这样……应该也和死了差不了多少了……”
希夫看着眼前那个瘫倒在地的年轻萨卡兹……此刻他正不顾疼痛,甚至箭也没拔地就爬向那个年老的萨卡兹,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既像是咒骂,又像是恳求……
“走吧,阿尔,没什么好看的了……”希夫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而阿尔特留斯也只是叹了口气,随后便跟着自己的同伴离开了这里……
那一天……基督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雪地中待了多久,他只知道,当自己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长老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了……
而自己正被黑暗与寒冷包围在一片林中的空地里……
泰拉历1093年,哥伦比亚境内,肖申克小镇,当地时间:7月15日11:21
在哥伦比亚的荒野上,有许多像肖申克小镇一样的小镇,它们在枯黄色的荒野之中是那么的突兀,孤零零的几乎想象不到几百里外还有一座同样萧条的小镇。小镇的房屋大多只是低矮的二层结构,木头和石头建成的墙壁忍受着黄沙与热浪的拍打,而正午的烈阳则饶有兴致地炙烤着水井口的石头,逼得几只蜥蜴躲在岩缝的阴影中等待落日。
就和哥伦比亚大多数荒野中的小镇一样,肖申克小镇是为了向那些拓荒者的队伍们提供补给和暂时的歇息之所而建立的,只是当拓荒者的队伍愈向西,建立在东方的小镇便愈加萧条,而肖申克小镇便是这些被抛弃的小镇的一员。每日在小镇的广场上来来回回的早已不是那群踌躇满志、试图大发一笔的拓荒者,而是心灰意冷的感染者、来历不明的流浪者、还有其他似乎已经被明天抛弃的人于此定居。
因此当一个陌生却依旧健壮的身影出现在小镇内时,所有的视线都不禁躲在房檐的阴影下或者破旧的窗户后打量着他,试图摸索出他那躲在破旧斗篷下的脸庞……而偶尔当热浪卷着黄沙撩拨着那人的斗篷时,那些位于前方的视线隐约看见了一双猩红色的双角。
那个身影在小镇中游荡了一会后停在了一家酒馆门前,招牌上用几乎褪色的油漆写着:“矮墙酒馆”……矮墙酒馆在过去肖申克小镇尚且繁荣的时候,不少拓荒者都会在闲暇之余到这里喝上几杯,即便是双月高悬的午夜,酒馆中也总有喧闹声和灯光伴随着几个烂醉的酒鬼自酒馆中冒出。只是现在,推开那吱呀作响的栅栏门,只看见酒馆老板站在油漆剥落的柜台后擦拭着玻璃杯,等所有的玻璃杯都被擦过之后就从头开始再擦一遍。而小镇中几个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尽管整个小镇几乎都是无业游民……一早就坐在油漆褪色的木椅上喝的烂醉,大部分都握着酒杯趴在桌子上说着半梦半醒的胡话,剩下的也只是躲在阴影中喝着闷酒。再加上唯一的光源似乎只有从几扇窗户爬入的阳光,所以整个酒馆里似乎还算清静的让人舒心。
那个外来者推开了酒馆的大门后,向四周看了几眼,而在看到酒馆老板的那一刻他似乎表现出了一瞬间的震惊,但随后却什么都没有说的,径直走向通向酒馆后院的后门。
酒馆老板看见那个外来者走向后门时并没有加以阻拦,只是对着那几个尚且清醒的家伙使了个眼色,其中几个人便默默地拿着酒瓶,坐到靠近门口的那两张桌子前继续喝着闷酒,剩下的几人则把那几个喝的烂醉的人也推搡醒,稍后其中的一两个人便走出酒馆的正门,透过酒馆旁边的窗户可以看见他们走向了酒馆后方。尽管酒馆此刻相比于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通往后院的后门了……
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外来人又从酒馆的后门走了出来,而此时他的步伐似乎更加急促。似乎是注意到了有几个人聚集在了酒馆门口附近的桌子旁,那个外来者停在了酒馆的中央……
“年轻人,这么着急来又这么着急走是干什么啊?”此刻,酒馆老板从柜台后走出,一边把附近的木椅拖到自己的身边后坐下,一边对着那个外来者说道:“不妨我请你喝一杯,顺便再和我聊一聊吧。”
酒馆老板指着桌子对面的另一把椅子说道:“年轻人,坐吧。”
外来者转身看向酒馆老板和被他指着的那把椅子,随后抗拒地回答道:“我没时间……”
可就在这时,那个外来者却明显感觉到了许多人在自己的身后慢慢聚集,等他回过头看去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被那几个无业游民包围了,而那些人的身后还有几个人正在从撬开的地板下取出一个个精致的武器交给其他人。
“啧……”那个外来者咋了一声舌,随后在那群人的逼促下坐在那把椅子上。
“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酒馆老板此刻正用手指有节奏地叩敲着桌子,平静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老板让你把东西拿出来,你没听清吗?”此时,外来者身后的一个人将手中的长刀抵在那外来者的脖子上,同时摘下他的兜帽,露出一双猩红色的角。
“【哥伦比亚粗口】……”外来者一边咒骂着,一边把怀里的一包尚有泥土沾染的东西丢在桌面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着急,年轻人……”酒馆老板拿过桌子上的那包东西,随后打开包裹,细数着里面装着的东西,随后说道:“精炼源石锭……啧啧啧,这种质地和数量,都够买下来一座小镇的了。”
酒馆老板随后拿起其中一个精炼源石锭,随后一边把弄着,一边继续说道:“你从哪找得到这种好东西啊?年轻人?”
“那本来就是我……”在那外来者还没有说完,他便觉得脖子上的尖刀更加紧地抵在自己的皮肤上,随后,他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细流自脖子那里蜿蜒而下。
“没事,这个问题你不想如实回答没有关系,因为我们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酒馆老板说道:“只是剩下的问题,你可没有多少机会再撒谎了……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
“从一个老不死的那里。”
“老不死的?年轻人,难道你是在说我吗?毕竟这个世界上老东西太多啦……告诉我他的名字,而且是真名。”
“长老……不,老东西说过他的名字……对,法利亚,他叫法利亚。”说完这句话后,那个外来者明显感觉到了那把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尖刀离开了自己的脖子。“现在你满意了?”
“很好……”酒馆老板听到长老的名字之后似乎更加愉快了一些,随后继续问道:“他怎么了呢?”
“……他死了。”
“他死了?……”听到这里,酒馆老板突然把手中的精炼源石锭拍在桌子上,虽然他似乎正在极力隐藏自己的愤怒,但手中的源石锭还是在桌子上留下了一丝裂痕。“他是怎么死的?”
“被一个叫阿尔特留斯的萨卡兹佣兵杀的……按照老东西的说法……是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很好,很好……他竟然还记得这该死的老规矩……你原本打算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拿去雇人,然后去报仇。”那个外来者说道这里,语气不免变得凶狠,眼神中也流露出无尽的恨意与愤怒。
“报仇……报仇……”酒馆老板反复地咀嚼着这个词,随后继续说道:“很好,很好,他没有看错人……你叫什么名字?”
“基督山。”
“呵……”酒馆老板听到这里后冷笑了一声,随后继续说道:“自己都不识几个字呢,还真按照那本看不懂的破书起了个这么个名字……孩子,你在这待在。”
说罢,酒馆老板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穿过人群为他让开的通路,走向正门。
“你要去呢?”
“雇人,报仇。就像你准备要做的一样。”
“你是……什么人?”基督山在椅子上转过身去,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你嘴里的那个老东西的哥哥而已……”
在基督山还想再问些什么之前,长老的哥哥便消失在了门后,离开了酒馆……不知为何,基督山隐约觉得自己这趟辛苦而漫长的旅途终于有了一个远比自己期望的更坚实的终点,而他终于得以短暂地卸下过去与未来的重担,忘记恐惧与愤怒的折磨,疲惫地停留在此刻的安宁中……因为他也隐约意识到了,自己此后的未来只会更加艰辛……
“给我等着吧……你这个该死的萨卡兹混蛋……”
泰拉历1093年,卡兹戴尔,当地时间:12月24日,20:51
黑暗与寂静填充着树木间的间隙。无数高耸的树干托起茂密的树冠,遮蔽了月光与星空,而即便是林间原本雪白的几乎发亮的遍地银花,也无法挣脱包裹在四周的黑暗……今夜的森林,似乎依旧属于寂静……而没人会想到在这几乎凝固的寂静中会埋伏着一个标准排的佣兵,即使是那些躲藏在树干与阴影后的佣兵,有时也不免在疑虑中四处环顾,看看那些同样装备精良的同伴有没有在某一刻的寂静中消失……自然,即将路过这里的阿尔特留斯小队更是如此。
基督山蹲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常青枝叶的清香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抚摸着基督山疲惫而粗糙的脸庞。几个月以来,自从他和长老的哥哥一起离开了哥伦比亚,每天,当他们愈加接近卡兹戴尔时,基督山的面庞同时也因为疲惫与焦虑而更加憔悴,但他眼神中蛰伏的恨火却愈来愈强烈,就仿佛愤怒由内而外地催促着他的面庞腐烂了一般。老旧的斗篷遮住了他猩红色的双角,却遮不住他腰间的双刀……其中一把是他原本常用的那把,而另一把则曾属于长老……
“孩子……”就在基督山注视着不远处那条蜿蜒于森林间黑暗与寂静中的小路时,长老的哥哥蹲伏着来到基督山的身旁,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老先生?”基督山收起那在黑夜中几乎要将身旁的树木与寂静一同点燃的眼神,微微地转头回应了长老的哥哥。
基督山并不是没有询问过他的姓名或者代号……尽管大部分萨卡兹都只有后者,但总归还是有一个称呼的。可长老的哥哥总是在这方面对基督山闭口不言,他只是说,如果有必要,他可以称呼自己为“老先生”。
“没什么……”老先生说道:“我只是再问你一次……你要知道,即使是到了这种时刻,只要你想,你还是能放弃这一切的,没有人会指责、埋怨你……而你自己依旧打算这样做吗?”
基督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老先生这么问自己了,实际上,自从他们离开哥伦比亚之后,他已经这样问过基督山无数次了。但这并不是说他对基督山的复仇毫不支持,事实上,这次行动的大部分都是由他所准备的。但是他依旧常常这样问基督山,而基督山一开始的时候则十分愤怒地回应到自己绝不会放过那个杀死长老的凶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基督山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自己的复仇对自己来说究竟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他对老先生的回复也愈来愈平静。
“老先生……”基督山用平和的语气回答道:“我知道,您一直这样问我,是希望我能好好地思考我到底在做什么,或者说这样做究竟值不值,您是不希望我因为这种事死了……我很感谢您这样为我着想,但我还是要回复您:不,我是不可能放弃杀了他的。您或许觉得我之前的决定是一时冲动,或许之前我也确实如此。但现在,我依旧不会改变我的想法……因为老东西……长老他,我自那一天起……就一直都在怀念他,并且愈想愈久,愈想愈恨……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自己吧……我也要杀了他。”
“很好……”老先生低头轻声说道:“那家伙可能并不会希望你因为这种事冒险,但我却还是支持你的决定,尤其当你不再冲动,冷静思索后的决定……还有……”
“停……”基督山打断了老先生的话,随后继续说道:“他们来了……”
老先生看见在黑暗填充着缝隙的树墙后,有几点模糊的灯光……而随着灯光愈来愈明亮,一支隶属于巴别塔的小队渐渐出现在了老先生和基督山的面前,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森林中透过黑暗,扰乱了更远处的寂静……
老先生打开无线电,轻轻地在无线电上陆续敲了三次,这是他们这群佣兵之间约定的表示敌人出现的暗号……随后,当眼前的小队走进来埋伏的更深处,老先生和基督山不约而同地相互看着对方……一个看见了愤怒与怨恨,另一个看见了冷静与专注,随后基督山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信号枪,射向天空……
这是进攻的信号……
泰拉历1093年,卡兹戴尔,当地时间:12月24日,21:17
随着森林中寂静的黑暗被天空中猩红色的信号弹划破,无数法术与弩弹从阿尔特留斯小队所在的小路两侧的树墙缝隙中射出,爆炸的法术在渗透进森林的黑夜中燃起了剧烈的火焰,飞快的弩箭在冰冷而洁白的雪地中染出一抹抹鲜红。突如其来的一切激起了无数的惊叫与恐慌,伴随着猛烈攻击的声音一齐撕碎了黑夜的寂静,而不知是一次失误还是一次死亡,被伏击的那一方有几盏提灯在树丛中碎裂,与法术燃起的火焰一同点燃了寒冷的森林……
基督山与老先生一同从灌木丛后冲出,于此同时,无数的佣兵也手持着最精致的武器冲向那支惊慌无措的小队。那支小队很快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所割裂,一些队员在火光与声响为他们揭示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便已经倒下,而剩下的队员则因与其他队员分开而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击,只得勉强抵御着劈向自己的刀剑。
基督山虽然尚且还不熟悉如何使用双刀,但此时却早已割开了几人的喉咙……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正在想杀死的那人此刻究竟在何处,但他很清楚自己肯定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了……突然,他肩头的无线电发传来了同伴焦急的声音:“小子,我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人,但他【哥伦比亚粗口】已经带着一个狼崽子砍翻了我们好几个人了,而且我必须得告诉你,这得加钱。”
同时,基督山发现不远处的敌人似乎在谁的指挥下突破了佣兵们的包围,聚集在一起向某个方向移动。
此时,基督山肩头的无线电又传来了同伴的声音,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更加苍老……
“孩子……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们不少人都突破了我们的分割和包围,不少人已经聚集在一起了。虽然这本来就是时间问题,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老先生?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不错,只不过就是带了几个人把太多的精力浪费在那个同族身上了……不然应该还能再多干掉几个……”
“您没事就好。我们马上组织人手去追击他们。”
“我知道了,孩子……啧,就是没想到现在砍个狼崽子的手都这么费劲。”
基督山挂断了肩头的无线电,躁动的情绪催促着他大口地吸入森林中寒冷的空气……其中满是流血与燃烧的味道……随后,他带着剩下的那群佣兵追向那一天结束的方向。
泰拉历1093年,卡兹戴尔,当地时间:12月24日,21:27
当基督山赶到时,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巨剑,尽管明显已经因为疲惫和伤痕不再迅捷,但却依旧充满破坏力。
基督山感受着剧烈的躁动自胸口内泵动而出,满是愤怒与激动的血液冲上他的眼眶,颤动着他的双瞳……其他的佣兵早已包围了他,他们与他同样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如果基督山晚来一会,或许就能看见他慢慢地在由他的鲜血融化的雪地上咽气……
但基督山依旧冲了上去,迅捷地越过了前方的同伴,架起手中的双刀后自阴影中突现在那人的面前……随后,鲜血与挥舞而起的刀锋一同划过半空,而又一个灵魂随着那融化冰雪、浸入大地的鲜血魂归大地……
基督山握着双刀伫立在那人的尸体旁,躁动与愤怒已经渐渐地自他的血管中消散,而失去了这份情绪的基督山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就仿佛自己刚才的那次挥砍也切断了自己内心深处中的什么……
“孩子……”老先生低沉的声音自基督山身后响起,随后那仿佛尽可能慈祥的声音说道:“……都结束了。”
仿佛是老先生最后的这一句话终于唤醒了基督山内心中“复仇”与“愤怒”以外的部分,基督山瘫坐在雪地上,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而双手依旧握着双刀地撑在雪地中……可他却感受不到那储藏在雪中寒冷……随后,他从怀中取出长老曾经用来喝酒的酒壶,大口大口地喝着……他或许还是不习惯这种东西,但他却清楚自己已经离不开它了……
老先生看着眼前的基督山,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他只是招呼走了其他的佣兵。“他现在需要一点空间……”老先生如此说道。而其他的佣兵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更不好奇自己的雇主身上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大抵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他们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见没,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复仇了。”基督山借着酒劲说道……既像是说给面前的这具尸体,又像是说给一个早已不存在的灵魂……
“你说你们这群老家伙,过过普通的日子不好吗?非得当佣兵?看看现在,现在都死了……图什么呢?如果你不一直干这一行,说不定现在正在哥伦比亚的农场里养源石虫呢。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想过……”说道这里,基督山沉默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当自己曾在过去把自己的灵魂交给复仇、交给愤怒、交给暴力之后,他便再也过不上自己口中那种随意的生活了……强烈的自责甚至不允许他过多地品尝口中烈酒带来的味道,因为自那时起,对长老无尽的惭愧与他的一部分灵魂也成为了阻碍他自己的帮凶……
而随后,他也明白了长老曾经在梦中喃喃自语的道歉又是为何……他希望长老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至少不要像这样命丧战场,但他却也不敢想象自己没有长老后又该怎么办……他第一次的,体会到了那不停折磨着长老的残忍的希望与恐惧……
“如果可以的话……”
泰拉历1097年,乌萨斯边界处某森林,当地时间:12月25日9:50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我们不是萨卡兹,不是佣兵啊……”基督山感受着原本自腹部传来的那阵阵剧痛开始慢慢地减轻了,渐渐地,无可言喻的痛苦变成了隐约的一股舒适的暖意……随后基督山继续对着自己面前那个瘫倒在地的鲁珀继续说道。
“哦,现在还要再加一条:如果我们不是感染者的话多好啊……”而他自己也被那把熟悉的巨剑贯穿,不得不瘫倒在寒冷的雪地中……尽管此时他早已感受不到了任何寒冷。
“其实啊……你的那个朋友,他根本不算是被我杀死的……他身上的源石结晶都快把他身上的衣服刺破了……”基督山看着眼前那个瘫倒在地的鲁珀似乎喃喃自语着什么,随后虚弱地继续说道。
“所以倒不如说他是被矿石病杀死的吧?……呵,我也差不多,几年前就得了矿石病,老先生那时候也早死了,所以我那时候就没怎么在意了……”基督山看着眼前那个鲁珀似乎正在缓缓地闭上他的双眼。
“不过不得不说,矿石病对身体影响真的太【哥伦比亚粗口】大了,要不然你刚刚的那一剑根本刺不中我……你是感染者吗?”基督山看着眼前的鲁珀似乎已经死去了。
“我猜应该不是吧?……不然你看起来这么年轻,那就太可惜了……你说你,没有矿石病的话就好好的活着呗……哪像我们,就算不再在战场上讨日子了,也没几天活头了……”基督山看着不远处死去的鲁珀,他的尸体上缓缓流出的鲜血似乎已经渗透到了自己那也不停扩散的鲜血附近。
“哦……我想你应该也和我们差不多吧?……你应该也被彻底困在某一天了吧?你的某一部分灵魂应该也在折磨着你自己吧?……”基督山感受到自己的视野也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了。
“你说……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呢?是因为老东西吗?是因为你的那个朋友吗?还是因为我?还是你?……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吧?……呵,算了,我要是能想明白这种事我们或许也不至于死了……”基督山感受到自己的嘴角愈加无力了。
“你说……我们之后能见到老东西和你那个朋友吗?……他们会不会已经在那边又相互认识了?我记得他们上次似乎聊的挺好的……希望你的那个朋友很能喝酒吧……”基督山感受到自己仿佛已不再瘫倒于寒冷的雪地之中,相反,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之前自己和长老过夜的温暖的火堆旁,而从自己已经彻底模糊的视线看去,长老似乎就在不远处裹着毯子,静静地睡着了……
“老东西……”基督山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呼唤着眼前的那个身影……
随后,那个身影在半梦半醒中转过身来,慢慢地披着身上的毯子爬了起了,说道:
“我的孩子,我就在这里……”
泰拉历1097年,乌萨斯边界处某森林,当地时间:12月25日10:20
骑裔追踪着失去联系的希夫原本的巡逻方向来到了一片位于乌萨斯和卡西米尔边界处的森林,而在森林的入口处,她发现了通讯器的碎片与一支插在树干上的弩箭。
“报告,这里是骑裔,我发现了失踪的希夫干员的通讯器碎片,旁边还有一支箭……箭上没有血,应该只是击坏了通讯器。”
“我知道了。其他小队成员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行动。骑裔干员,我马上排一支作战小队前往你的方向……”
“是,我明白了。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再找找其他线索……”
而或许是因为森林内的落雪不再像森林外的一样多,在森林外围的不远处,骑裔发现了许多人的脚印……顺着这些脚印走了一会,骑裔便远远地透过林墙的缝隙,看见了一片为几抹鲜红所点缀的雪白……走到了附近,她发现了几具作为此次行动目标的流浪佣兵的尸体……以及失踪的希夫干员的尸体……而在他尸体的不远处,一个萨卡兹佣兵的尸体上插着他的巨剑……
“谁?!”突然,自骑裔的前方传来了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响,骑裔举起手中的自动弩,对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继续说道:“请慢慢地出来,如果您是一位路过的猎人,我保证我绝不会伤害您。所以,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慢慢地出现在我的视野内……”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骑裔并没有听见任何一种武器准备好的声音,随后自前方的灌木丛后走出了一个身影……他满脸紧张与恐惧地看面前那个仿佛是沃尔珀的女性。他的背后背着复合弓与箭筒,但他很明显在刚刚并没有抓住搭弓的机会,而他的衣着似乎也是那伙流浪佣兵的成员……可他看起来似乎很年轻……或者说,真的是太年轻了……
随后,他用颤巍巍的哥伦比亚语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来……他们都不想来……”
骑裔看着眼前这个年龄几乎不可能超过大多数国家的法定成人年龄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将手中的全自动弩放低……而尽管他还什么都没有说,但从他一直看着那个被希夫的巨剑贯穿的萨卡兹佣兵的尸体,骑裔便已经猜到了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同伴而来到这里的……
骑裔一边举着手中的全自动弩,一边后退,随后她弯下腰,用一只手将希夫的尸体放在一个拖拽式的便携担架上,最后,她来到那个萨卡兹佣兵的尸体旁……骑裔明显注意到了此刻那个小佣兵似乎很激动地想说些什么……
“我很抱歉……”骑裔用那个小佣兵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随后拔出希夫的巨剑,将它放在希夫的担架上。最后……骑裔将那名萨卡兹佣兵的尸体也放在了同样的便携担架上……
最后,骑裔一边用一只手拖着希夫的尸体,一边举着手中的全自动弩后退。而就在她尚未完全离开那里的那一刻,她看见那个小佣兵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名萨卡兹佣兵的尸体,稍后……和骑裔一样地拖着同伴的尸体,离开了那里……
“你们留下来的这一幕……真是个……笑话。”骑裔喃喃自语道,随后消失在了一道树墙后……
艾萨克坐在卡车上,周围围着一堆设备和仪器,挤得他很不舒服,勉强找到了一个舒适些的角度也不敢太放松,怕压坏身后的仪器。上面的数字已经顶得上自己几个月的工资了。
天气冷得刚刚好,既没有寒冷到让研究所愿意给自己的小队分配一台全封闭的运输车,也没有温暖到让人能忽略渐渐变得麻木的指尖。或许驾驶室里会更暖和一点,但是里面已经坐满了:是司机和这次的领队,其实如果挤一挤的话或许还是能再塞下一个人的,但是却没人愿意为此得罪领队——那个从来没有好脸的乌萨斯贵族老头,他也不会因为艾萨克是他的乌萨斯老乡而收收脾气。所以艾萨克只能蜷缩在仪器圈起的阴影内,希望能让自己不再那么冷。不过艾萨克并没有特别讨厌现在这种状况,听着仪器外面传来的同事嘈杂的闲聊声,艾萨克愈发庆幸这个巨大的仪器将自己和他们隔绝开。此刻,蜷缩在阴影中的艾萨克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阴云涌动着,让人分不清太阳和云隙。有一瞬间艾萨克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其实正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子里,周围的仪器是合金的墙,天空上渐渐逼近的阴云是灰色的天花板,想到这里,艾萨克也觉得没那么冷了,毕竟透风的小房子总比没有强……当然,如果有车篷就更好了,其实原本应该是有车篷的,研究所规定每一辆卡车都必须有帆布车篷,防止运输的仪器受损。但这次的任务很紧急,又很突然,所以研究所只能调过来一辆车篷坏了却还没修好的卡车。
“所以,就算天气真的很冷研究所也不一定能给我们调一辆正经点的运输车,那还是不那么冷的好,毕竟再冷也只能是这辆车。”艾萨克想道。
研究所的管理员在那时对艾萨克耸了耸肩,艾萨克也看不出他是无奈还是讽刺地说道:“你看,现在研究所只有这辆车能用,但探险队里的大家还是在很努力地工作,没有抱怨什么,你作为临时雇佣的工程师我们也不强求你什么,不过我必须说一句,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了,毕竟之前去边境镇连车都没有。但你要是不那么着急,就等着下次探险队出发吧,大概在下个月,这段时间你也可以在研究所里干活,但是工资会低一点。反正你自己选吧,”
但他真的很需要赶快去边境镇,所以他答应了。
“希望边境镇那里的那家乌萨斯炖菜馆还在……”艾萨克喃喃道。
三个月前,他离开了萨米边境的边境镇(正如其名,那是现在最接近无尽冰原边境的小镇,有不少研究机构都在那里驻扎了分部)……说是离开,其实是逃跑了。他原本在那里有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至少不至于为了不坐没有车篷的卡车出外勤,为此只能拿少得可怜的工资。也有一位女朋友……他和她是在一家餐馆认识的,就是那家乌萨斯炖菜馆,一起吃饭久了,聊得也就更多了。聊得多了,也就更了解对方了。了解之后是喜欢,喜欢之后就是……交往。艾萨克原本希望自己能永远继续这样的日子:“每天七点起来去上班,做些不那么麻烦的工作,中午休息一两个小时,下午再去做些可能有点麻烦的工作,晚上六点下班后去那家餐馆和她一起吃顿饭,聊聊天,然后回家睡觉,等待新的、一模一样一天。而且,说不定再过几年自己还能升职呢。”想道这些,艾萨克总是很快就能安心地睡着。
可就在那天晚上,对方在和自己离开了餐馆,在寒冷得仿佛繁星也被凝固的街道上时,她抬头看了看星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后转头看向艾萨克问道:
“话说,艾萨克……”
“嗯?”
往常他们也会这样在回家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至于是沉默的时候更多,还是聊天的次数更多,他就不知道了。但当他后来想起那天的时候,他希望还是沉默更多的好。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她此时已经重新看向星空,仿佛自己说出来的话依旧是无意义的闲聊。
“什么?”但这句话却把艾萨克吓到了。
结婚?自己从没有想过和她结婚,毕竟自己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自己的工资不够养活一个家庭,自己也不确定未来会不会出现什么可怕的意外,所以自己不能结婚,不是不想,是不能,自己没有能力为那个还不存在的家庭负起足够的责任。或许以后能,但绝不是现在。那要拒绝吗?可是拒绝的话她不再理自己了怎么办?万一其实自己和她结婚会变得很幸福怎么办?要是这样的话自己拒绝后一定会后悔的。可是意外却还是有可能发生……那要拖延吗?还是……
似乎看出了艾萨克的窘境,她继续说道:“别着急,我不是在要求你什么,只是随口问一句,你要是不愿意,直说就好了。”
“我……我……”
“啊,到了……”她停在了一栋公寓楼前,公寓不旧,但是楼道里的灯是坏的,所以她只能站在漆黑的楼道里,顶着公寓大门,回头说道:“要是现在想不清楚,明天再回答我也可以。晚安。”
随后,她关上了公寓大门,只留艾萨克一个人站在寒冷的街道上注视着黑漆漆的公寓大门,仿佛它从来没有打开过,刚刚和自己说话的也只是生活在墙壁上的阴影。
那天晚上艾萨克睡不着了,他想了许多。他先是想了想自己:自己其实是喜欢她的,如果结婚的话,或许她就是最好的对象。可正因为这样自己不能轻易为她的人生许诺什么,这对她不够负责,但是如果她想的话,自己也能接受。随后又想了想她:她是个好女孩,只是自己看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自己,自己根本不配。他知道她有一个前男友,能力和外貌都比自己优秀,就是据说脾气不太好,她也没少在自己面前吐槽他,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相信她就是因为自己的性格才喜欢自己的。可是,这可能吗?万一她其实是在玩弄自己呢?她真的只有一个前男友吗?他和她之间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吗?自己会不会也因为一些原因被她踢开,成为她口中的前男友再被她说给别人听?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想懂,却发现自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睡不着,最后,当太阳升起来,闹钟在他的眼前响了三次后,他才决定……
决定离开这里,因为他害怕回答她,回答自己不知道,并将自己对她的可怕怀疑说出口;害怕到即使失去现在的生活也好,至少这些改变能盖过自己的不安。所以当闹钟第四次响起的时候,他坐上了最早的运输车,回到了乌萨斯。
而他此次回来,并不是因为他想通了,决定给她一个回答,至少和她解释一下自己那天为什么逃跑。这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事,但是现实没有童话故事,自己更不是主角。他这次回来,是因为他听说她失踪了……
在探索无尽冰原的时候失踪了。虽然自己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但至少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失踪一个月后自动被当局记为死亡。
所以,他回来了,回来找她,也抱着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希望这次的旅程真的是一个童话故事,不仅能找回她,也能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最后……
想道这里,艾萨克自嘲似地笑了笑。
这时,他抬起手,一小片雪花落在他的手上,一点雪白很快在黑色的手套上化作暗淡的水渍……
下雪了。
……三小时后,当他到达边境镇的时,他得知那家乌萨斯炖菜馆在两个星期前就被拆除了。
Desert醒来之后穿上了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深褐色大衣,随后打开车门,走出了尚且温暖的越野车。看着眼前漆黑的树干托举着无垠的雪白延伸到了清澈的天边,直到似乎触及白云才停下,让人分不清云与雪的边界。他深深地吸了口冷冽的空气,肺还是有些不适应,但已经不会像之前那么痛了。
他感觉自己清醒多了。
Polar醒的比自己早一些,此刻正在森林的边缘散步,银白色的长发在寒风中微微扬起,像是身后跟着一场小小的雪。在来到这里后,她明显变得精神许多,否则之前都是在自己准备洗漱和早餐的时候去叫她,她才会醒的,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故乡吧。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他们主动申请来到这里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的原因,她见惯了他习惯的荒漠,他也希望见见她喜欢的雪原。
“早上好,Polar……”
“Desert?你醒了,睡得怎么样?”
这是他们在萨米与乌萨斯极北徘徊的第八个月份。
原本他们是作为罗德岛的合作信使才来到这里的,为了帮助罗德岛与那些目前正在萨米、乌萨斯、甚至无尽冰原工作的干员保持联系。但最近半年无尽冰原的南部边境发展的很快,哥伦比亚领头建起了许多研究基地和新的城镇,其他国家也急于在这里分一杯羹,纷纷跟进,投入了不少资源,甚至连顽固的乌萨斯也有所松动,开始调动一些资源前往无尽冰原南部。而许多新的信使也来到了这里,罗德岛不再需要专门的沟通渠道,他们也渐渐地闲了下来,既然没有来自罗德岛的委托,他们只好做些老本行来维持生计,毕竟他们并不急着离开这里。
他们从萨米或乌萨斯较南部的城镇收取信件或物资,随后送到无尽冰原边界的城镇与研究基地,再将回信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大多是一些封存得很严密的箱子,虽然报酬不低,但是需要签一堆协议,Polar不止一次觉得麻烦。可即使是这样,也只有他们这种受到信任的资深信使才能接到这种委托)送回南方,以此往复。生意比他们想的要好许多,毕竟除了那些往往是独自来到这里的研究员,还有许多参与建设新建筑的工人,他们在南方的家人需要得知他们的平安,他们也盼望着家人的陪伴。每次看到他们收到信件时露出的欣喜的表情,Desert都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把车停在这里吧,再里面开车就进不去了。”Polar背起背包,关上了后备箱,说道。
“那……天气怎么样?”Desert问道,他正在打包一些物资放在雪橇上。
“还好,未来一个星期应该都没有降雪……如果没有遇见那种东西的话。”Polar调整着自己手上的弩。
“嗯……那这些物资应该够我们在这段时间里进去找一圈再回来了。”Desert在检查完雪橇后从雪地上站起来。
“出发?”
“出发。”
随后,Polar抬起手,原本在地面上的白雪随之涌起,将他们的越野车吞入雪面之下,原本它所在的地方只留下微微隆起的雪面,仿佛森林旁一处不起眼的积雪。Polar在里面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这样车就不会被雪弄坏,也不会在他们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它被某个人偷走了。
其实他们在这里的工作原本还是很轻松的……嗯,原本。可不知为何最近两个月,许多北方的设施都和南方的关系不太……融洽。他们现在邮递的大多信件也不再是人们期待的来自家人的信件,而是一些申请调查某件事的申请书,或是一些虽然文绉绉的但是内容相当强烈地指责某人的信件,甚至有一些干脆就是某人的解雇通知,他们夹在两边很不好办,好几次还吃了闭门羹,虽然报酬照付,但是还是让人心情不好。虽然他们从没看过那些信件的内容,但他们也猜得到无尽冰原里正在发生什么,很可能是一些物资的大范围丢失,不然收信和寄信的也不会都是管理物资那方面的人员了。但即使是这样,其实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冒险地进入冰原深处的森林,这是另一项委托……有人出重金将信寄给一位曾在萨米北方工作的研究员,但她却在一个多月前失踪了,在仔细调查后,他们才知道她在失踪之前跟着一支探险队前往了这片森林,似乎要调查些什么,但在进入森林之后却再也没有了消息。后续还有一支小队,似乎一半出于搜救他们,一半出于调查相同的目标进入了这片森林,后来却也没回去。仔细考虑过后,他们决定还是深入森林去找一找,至少把那两个调查队的狗牌带回去交差,还能再拿一笔研究所的奖金(最近南北两边吵得更激烈了,再加上他们在两边都算熟人,实在不好再夹在中间,因此报酬也少了许多,现在只能赚些这种危险的委托费)。至于那些潜在的危险……他们有办法应对,他们在罗德岛的那个萨卡兹小姑娘那里学到了许多知识,再加上他们那些或许不太能见人的能力,应该不用担心什么。
他们在森林间的雪地中一直跋涉到了傍晚,离记录里调查队的目的地很接近了,有Polar能力的辅助,这一路他们走的很轻松,就在他们找到了一处安全的空地准备过夜时,Desert指了指前方的一棵树下,说:
“是我看错了吗……前面怎么好像趴着一个人,是……乌萨斯?”
“……你决定好了吗?”
“抱歉,还没有……我不擅长做决定……”
“这样啊……那要不这样吧……”
…………
艾萨克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混沌中区分出了黑暗与寂静,这比单纯的混沌要有意义的多,渐渐的,黑暗与寂静也被苍白和白噪音所取代,仿佛溺水的人被慈爱的双手拉出水面……他醒了。
苏醒后他察觉到的第一个存在就是温暖的火光,还有压在身上厚厚的柔软织物。他试着睁开眼,或许是因为自己仍很虚弱,这个过程让他觉得或许婴儿第一次睁眼也是类似的感觉。但幸运的(或者说遗憾的)是,自己仍是那个生活失败的乌萨斯工程师,所以他也听清了模糊的视线外传来的声音……
“Polar,他醒了……”一个有些内向的男说道,这与艾萨克自己相似的感觉让他安心。
“啊?Desert你确定?好吧,还真是…… ”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让他想起了她……
对,“她”?!
自己原本是跟着一个探险队来找“她”的,可是自己现在在哪?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先生,请不要乱动……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在附近发现了失去意识的你,所以救了你。你现在还很虚弱,请不要……”
艾萨克被失忆的恐慌与想起“她”的冲动所激起,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自然也包括男人温柔的安慰话语。他想要站起来,站起来去找“她”……
“坏了,他不会是脑子坏了吧?一开始要不是发现他还能动我还以为他死了,现在看来原来坏掉的是脑子吗?”
但仍然薄弱的意识自然撑不起更加薄弱的身躯,他在男人的搀扶下挣扎,最后还是倒在了他的怀里……
“Polar,别再乱说了……帮我把那瓶甜酒拿过来,至少要让他先暖暖身子再补充点营养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找找……给你。不过,就和我一开始说的一样,他要是恢复过来之后想伤害我们,我就必须毙了他,所以,还是别太投入比较好。”
“那也是到时候再说的事了……”
艾萨克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随后一个散发着淡淡甜香的东西靠近自己的嘴唇……
“喝吧,先生……”
“喝吧……”
“…………”
“喝吧,孩子,喝完就好了。”
那是他尚小时的事,那时的他,还对生活感到懵懂,也因此充满热情和希望,若是那时的他遇见了未来的他,他们也只会相互嫌弃对方的无趣/幼稚……几天前,他因为贪玩而被风吹得染上了流感,好在并不严重,只是需要躺在床上静养几天。明天一早,他就能继续下床出去玩了,但今晚的他依然需要躺在床上,被外婆喂那甜腻的酒。
他将汤匙里的东西一饮而尽,刺鼻的感觉充斥鼻腔,但对仍在流鼻涕的他来说感觉反而不错。刺激过后,他感觉鼻子舒服许多,嘴巴里也回味着淡淡的甜味。他其实不喜欢喝这种东西,但是他却喜欢现在那淡淡的甜味,如果喝了它之后能没有难受一会之后就能尝到甜味就好了,他不止一次想道。
看见外孙将自己准备的偏方一饮而尽,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抿了一口剩下的甜酒,就将勺子放在桌子上了。那一年离她去世那年只有三年了,但她那时仍然很精神,完全让人想不到三年后的一个晚上,她就那么突然地离开了这片大地,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痛哭很久吧……
“现在的日子比之前好多了。”她坐在他的床旁,思索着什么,最后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是她常说的一句话,往往用在没什么想说的时候的结尾,或者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的开头,但他不清楚这次是那种,所以他静静地等着……
其实他也不清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也常常听见别人说其实是之前的日子更好些,但他还是听她说的更多,所以他也相信还是现在的日子比之前的好……但他却没想过未来的日子是否会比现在好,似乎也没人想过,所以他在未来回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总会觉得她骗了他,因为日子只会渐渐变糟糕……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后来当他想起她的时候,总是想起同样刺鼻但却有着微微甜味的这句话……
意识到他似乎还在等她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口,说:
“你决定好了吗?”
决定什么?以后做什么吗?士兵?科学家?还是传说中皇帝的利刃?
“抱歉,还没有……我不擅长做决定……”
是啊,为什么要着急做决定呢?未来那么漫长,又充满可能,着急也太无聊了吧。
“这样啊……那要不这样吧,我先放你回去,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怎么样?”
回去?回哪?我不就在家里吗?找你?为什么?你不就在我的面前吗?
“谢谢你……但我不太理解……”
对啊,我不理解,找你……可你是……
“……谁?”
他醒了,意识与身体已经不再那么虚弱,只是不知为何……他在流泪。当他拭去流至耳廓的眼泪的时候,他看见了身旁的信封。信封上边贴着一个绿色的便签,和褐色的信封相比,鲜艳得一眼就知道是后来才贴上去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或许写的人觉得自己看得懂就够了吧。信使没把它放好,让它就这样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随后,他看见了上面的字……
“妮可”、“失踪”、“无处可归者之家”……
当他拿着信封激动地冲出帐篷,即使赤脚踩在雪地里也毫不在意地大步迈步,甚至因为他太过激动,动作和声音都有些夸张,所以那名女性信使差点决定毙了他,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即使知道,也不在意,因为他有更在乎的事。他抓住男性信使的袖子,大声地询问眼前的信使关于这封信的事的时候,他就知道……
自己要找的,就是“她”。
————
妮可摘下护目镜,缓慢地呼吸着,享受着晴朗的天空下微寒的空气,白雾笼罩着她的面庞,她感觉放松。
“现在的天气可比一个月前自己的那支小队遇见的好多了。”妮可想到。
一个月前,她和那支倒霉的小队的其他人深入无尽冰原里的这片森林,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无处可归者之家”……那是古老的萨米传说,是一处为所有痛苦的人存在的“家”,很多研究者都认为这只是原始部落安抚部落成员编造的故事。而往常对寻找这种捕风捉影传说的探险是没什么投资的,但是现在不同,各大国家和组织都将感兴趣的视线投向了无尽冰原,他们都急于找到些什么,即使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传说,也能拉来大笔投资……顺便再让它们和一群倒霉蛋一起在无尽冰原里有去无回……
“员工6887号,你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请继续前进。”
“好好好……”妮可敷衍着回答道,随后带上护目镜,继续跟着大部队前进。
而自己小队的其他人就成了那次的倒霉蛋,但她自己却很幸运,她在被冻死之前被这群人找到了。在被关在一个全透明的观察室里两个星期后,她终于被放了出来,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在一个终于像是人待的房间接待了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她自己的现状:
她被萨米基金会救助(当时的她只以为这时什么新的哥伦比亚探险组织),在观察并确认无害之后打算将她处理掉,现在她有三个选择:要么参与一种记忆删除类药物的临床实验,运气好的话,她能什么都不记得的回到萨米,继续过她的普通生活(运气不好的话,他没说,但他和她强调这项药物还处于早起临床实验阶段,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要么作为萨米基金会的一名雇员,为萨米基金会工作,有人看中了她的工作履历,如果她答应,甚至不需要面试。
“那第三种……?”她疑惑地问道。
“您还是先不要想的好,毕竟咱们不是还没谈到那一步吗?”男人微笑着回应道。
那她还能选什么呢?
在经历了一个月的简单培训后,今天是她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执行外出任务。而刚刚那个喊自己的人,就是这次的领队……据说他是萨米基金会一个相当重要的投资人,而且似乎还很有手段,他曾经通过暗地里操纵其他组织的物资管理系统,也就是变相地借用了他们的物流系统,在把那些组织的物资管理和信任关系整成一滩浑水后,他就有机会在其他组织的眼皮子地下建立了一个新站点。就是他看中了自己的工作履历,因此才让她能留在萨米基金会,而他这次亲自带队来找的就是自己之前在找的“无处可归者之家”。
“怎么这群有钱人都对这种童话故事感兴趣?是小时候没听够吗?”她小声嘟囔道。
“员工6887号,你说什么?是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没有,是我的错觉……”她搪塞道。不知为何,这个身着白色防寒装备,甚至还有闲心在上面做些金色装饰的浮夸混账特别敏锐。妮可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其他队员才不像自己那么想背地里小声说些什么。还是说他们也想,只是不敢?不知道,也懒得想,毕竟没人想因为背后说领导坏话被开除,尤其是被开除后不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她想起了那个男人那时的微笑,有些不寒而栗。不过她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份工作就是了……
她加入萨米基金会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因为他……艾萨克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自己怎么也找不到他,在这片大地,想要找到一个人何其困难?可如果是这样一个跨国际的集团的话,说不定能帮自己找到他……
“艾萨克……等我……”
可就在这时,大部队停了下来,她也回过神来,抬起头,看见大部队到达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颗苍白的没有枝叶的巨树,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棵几近枯萎的树却充满生命力……
以及,空地对面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似乎就是……
“……艾萨克?”
艾萨克看着空地对面的队伍中,有一个人脱离人群向自己奔来,她想要跑得太快了,又要保持平衡,以至于在雪地中的动作有些滑稽。
但是自己却并没有认出她是谁,不是因为她此刻戴着厚厚的防护装备,而是自己似乎从未记得过这个人。但他想,如果她看见自己后这么激动的话,那她应该就是自己想要找的“她”了。想到可能是“她”,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对方此刻的情绪并被传染,便向信使要走了那封信,男性信使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信给他,想要询问女性信使的意见,但是女性信使只是心不在焉地说让他拿走好了,她似乎在对方的队伍中发现了什么更重要的的东西,警惕的看着对面,手上紧紧地握着那把弩。
拿走信的艾萨克和她一起奔赴向对方。
当他们在雪地中央汇合后,她扑向了艾萨克,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她在他的怀抱里说了很多话,似乎都是和过去的自己相关的事。但是艾萨克却发现自己记不得这些了,可这却并不影响到他此刻的心情,他热情地回应着……但说到底,却只是像是热心的观众而非舞台上的男主角……遗忘将会导致疑虑,热情终将转至冷漠,他想强迫自己保持热情,他不想失望,但他做不到,他……
“我到底是因为她就是我要找的存在,我却没能认出而感到不安,还是说我仅仅只是不想让自己失望才……”
……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最后,当她将自己心中积压已久的思念尽数展现,艾萨克却也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觉得她的感情就像露水流过叶片,只留下些许的痕迹,不属于他的那些终究还是留不下。他没办法理解为何今早这封信让自己如此激动,可信件的主人却没能引起相似的情感,难道自己其实在找的不是她?那信呢?她不是信主人?还是说自己想找到并不是信的主人?而是她之外的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艾萨克只好将那封信拿了出来,交给了她,希望信中能带来最后的答案……
它确实带来了……
亲爱的妮可:
自从离开你已经三年了,我还是常常想起和你一起经历的过去,我每次回想起那段时间都感到由衷的幸福,也感慨于如今孤独的悲伤。
自从和你分手之后,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太幼稚,太浮躁了。所以我想在成为一名更成熟的男人后再与你重逢,如今在父亲的帮助下,我已经经营起了自己的公司,我想是时候了。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后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那么你可以……
“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妮可想到。但她还是看了一眼信的落款……是自己的前男友。
她不知道为什么艾萨克会带来自己前男友的信,但她还是决定自己应该解释些什么,可当她抬起头时,却发现艾萨克已经不再看着自己了,他只是带着悲伤的表情看着不远处那颗苍白的巨树,口中喃喃道:
“原来是这样吗?对了,我原本是来找她,后来却和他们一起遇见了暴风雪……他们都决定好了,我没有……所以你给了我第二次机会,让我好好选……”
“艾萨克?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萨米的,但是我不会答应的,你能不能……”妮可听不懂艾萨克在说些什么,但她感到焦急,所以她拉着艾萨克的手说道。
“啊……”似乎是因为自己的话语,艾萨克才意识到自己也在旁边,随后微笑着说道:“谢谢你,妮可,我已经选好了。我本来以为你需要我,所以我回来了,但是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和个笨蛋一样……祝你幸福……”
“什么?选什么?艾萨克你在……”
还没等妮可说完,艾萨克便甩开了自己的手,奔向了那棵苍白的巨树……
艾萨克奔向那棵树,他想起来了许多东西,很混乱,很细碎,也不清楚哪个更早发生,但他至少确定这次他想起来的都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为什么暴风雪这么大,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孩子,你要记住,生活是越来越好的……”
“艾萨克,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你看,你上了学,之前我们这种人在那时候是连学都上不了的,感谢新皇帝……”
“你们看那棵树……它是不是就是?……”
“我的前男友,他似乎是某个哥伦比亚的富二代……”
“你作为工程师,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所以说贫民就是贫民……”
“是啊,可就算我们这种人上了学,依然比不过那些贵族老爷……”
“孩子,你不能这样想……”
“艾萨克,别,不要……”
“废物,你到底……”
他听到身后有人大喊:
“请别射击,别……”
但他还是听见了清脆的响声,像是枝头落雪……
随后,他感觉自己倒向了面前平整的雪地,没有疼痛,只是仿佛儿时扑向家里柔软的床铺……
他回家了……
…………
“你决定好了吗?”
“抱歉,还没有……我不擅长做决定……”
“这样啊……那要不这样吧,我先放你回去,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怎么样?”
“谢谢你……但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机会?”
“傻孩子……因为这里是你的家啊。”
“家……吗?”
“对,家,永远包容你,爱你的家,因此你有无数次机会选择回到或者离开,因为这里,是你的家……”
项目编号:SAY-O-XXX
项目等级:α
特殊收容措施:考虑到SAY-O-XXX的特殊性质与未知性质,对其的转移提案被判定是不合理且充满不确定性的,为此SAY-O-XXX的一切收容措施均围绕SAY-O-XXX-1建立。
SAY-O-XXX-1与其半径五千米的土地内应禁止外来人员进入,且每日应进行三次、每次五组的巡逻小队执行例行搜查,以确保无外来人员进入收容范围,成为潜在的SAY-O-XXX-2个体。由于SAY-O-XXX的异常性质,发现于SAY-O-XXX-1周遭遇难的外来人员后,巡逻队应放弃不干预态度,转而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救助,避免新的SAY-O-XXX-2产生。目前该区域已对外宣称为基金会财产,并以此为理由建立相关收容设施。
其中SAY-O-XXX-1被收容于一半径二十米,高三十米的圆柱形钢筋混凝土建筑中,建筑的唯一出入口应有安保人员全天监管,除受收容设施主管允许,任何人员不得进入并接触。任何新产生的SAY-O-XXX-2个体应被收容于12号建筑内的任一标准收容间内,且应对已用于收容的标准收容间每周进行一次清扫,且每日进行至少三次检查,确保SAY-O-XXX-2个体的收容持续。如若必要,可满足SAY-O-XXX-2个体的合理需求,以此换取其对基金会的合作态度。任何逃离或未被及时收容的SAY-O-XXX-2个体应被立即收容,如有必要,可以就地处决。
目前对于认为转化基金会员工成为SAY-O-XXX-2,以获取更多关于SAY-O-XXX-1的提议仍在审核。
描述:SAY-O-XXX-1为一树干半径五点四米,树冠部分最宽十五点二米,高二十五点七米的白色树木,其无叶片、花、果实等结构,低温与其他恶劣环境对其基本无害,且推测其无需光照与水分也仍能生存。物理破坏测试表明其对物理损害存在一定抗性,但仍能对其造成一定的损伤,但出于收容的安全性考虑,并未进行更进一步的测试。脱离SAY-O-XXX-1的细胞组织切片展示,其细胞结构除无叶绿素与花青素等色素外,与普通树木基本无异,且除遭受焚毁,SAY-O-XXX-1的离体组织仍能长时间保持活性。其异常性质部分推测自萨米部落的传说,目前基金会直接观察到的表现为其异常性质能制造SAY-O-XXX-2个体。
SAY-O-XXX-2由于SAY-O-XXX-1半径三千米内死亡的人类尸体转化而成,且并非每一具尸体都能转化为SAY-O-XXX-2,具体原因不明。且在尸体转化为SAY-O-XXX-2后,其物理损伤与尸体现象将被修复。通过与SAY-O-XXX-2沟通后推测,其将失去生前的部分记忆,并往往会多次表示其在寻找什么。
以下内容是从萨米某部族萨满处获得的传说摘要:
……她便是所有人慈爱的母,悲伤地呼唤着所有离家的、遭受痛苦的孩子们回家;
家是安宁的世界,苍白的天空与大地之间只有幸福的人们;
可若是在外仍有留念,母亲也是乐于看见孩子们离开的,因为她相信所有的孩子终将归家,离家的孩子也将带回更多的兄弟姐妹……
时间:收容当天。
描述:一正式收容前生成的SAY-O-XXX-2个体与两名不知情的信使在SAY-O-XXX-1附近遭遇了首批收容小组,并与收容小组中的某位员工产生接触,后该SAY-O-XXX-2个体因为某种原因失控,并被处决。
处理:身为目击者的两位信使由当时领队的Shadow先生处理,出于目前不宜与其背后的组织产生矛盾为由,Shadow先生决定告知其经过捏造的部分信息,并使其相信该SAY-O-XXX-2为无尽冰原内的某种威胁,并隐瞒了SAY-O-XXX-1的存在。后续接触SAY-O-XXX-2的员工在经过心理评估后重新返回工作岗位。
时间:收容后七天。
描述:一名遇难的哥伦比亚探险队成员来到了SAY-O-XXX-1附近,在被巡逻小队发现前死亡。
处理:收容了新产生的SAY-O-XXX-2个体,今后将增加巡逻队数量与巡逻次数。
时间:收容后十七天。
描述:一名基金会员工在员工宿舍自杀,在被发现前死亡。
处理:并未产生新的SAY-O-XXX-2个体,今后建议加强对收容设施内员工的精神考核。
时间:收容后二十五天。
描述:五名迷路的维多利亚探险队成员来到了SAY-O-XXX-1附近,在被巡逻小队发现后及时获得救助。
处理:在进行必要的救治与使用新型记忆药物删除部分记忆后,将其带回萨米北部城镇。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白茫茫的空间,向四周看去,这是一个没有光源的世界,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温暖与舒适。
她向前摸索着走去,渐渐地,她看见了不远处出现了纯白以外的色彩。
她开始奔跑,脚步仿佛在梦中轻盈,她越跑越快,仿佛回到了儿时的某个梦……
当她终于看清他的时候,她脱口而出:
“我回来了,艾萨克。”
他则回应道:
“欢迎回来,妮可。”